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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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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度醒来时,发觉自己正置身于一个陌生的世界里。雪白的墙、雪白的门、雪白的床单……耳边,有人正在窃窃私语:

    “真恐怖,听说车都被压成了一张铁皮。”

    “哦,好像还是辆奔驰!”

    “奔驰又怎样?撞到那么大的卡车身上,还能往哪儿奔?!”

    “是啊,如今这交通事故太吓人了,今年据说都已经死了好几百万了。”

    “不过,这家伙倒命大,要不是那狗挡着,估计他也得成张人皮。”

    “是啊,没见过那么忠义的狗,临死了还救了主人一命。”

    “这年头,狗比人强!”

    ……

    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弹簧似的跳起,只是立刻,“哎哟”我大叫一声,手背上,一根钢针活生生地戳出肌r。

    “干吗呢、干吗呢?!”一位护士尖叫着呵斥,急忙上前按住我,不由分说地把针重新c进我血管。

    “护士,护士!”我一把扯住护士的白大褂,心惊r跳地问,“那男人怎么了?死了吗?”

    “叫什么叫?!”护士毫不客气地训斥,“没死!”

    “哦——”我长舒一口气。

    “腿锯了,死不了了。”护士又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

    什么?!“轰”地一声,我脑子炸开了,我又重重地、重重地跌倒在床上。

    两天后,我才得以亲自走进重症监护室。庄一同已经脱离危险,但因为锯掉两根大动脉,还得在监护室中观察一段时间。

    两天,不过两天,我的一同便已经完完全全地变了。

    他的头发全白了,从发根到发梢,白得不掺一丝杂色;他脸上的肌r也消失大半了,薄薄的一张脸皮塌塌地耷在骨头上,让他脸部的轮廓更像一尊雕塑——冷峻、苍凉;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似乎不愿意面对这个惨淡的人间;最可怕的是他的身体,不过两天工夫,那像豹子一样的四肢如今缩成短短一截……

    我又怕又爱地凑上前。一同没有醒,或许是他不愿意醒。

    我轻轻地抚摸他。从他瘦嶙嶙的手到干枯的胳膊,从他冰凉的脸颊到雪白的头发……

    这是我的爱人,即便残缺了,也依然是他啊!

    从这之后,我再也没有离开过他。我不吃不喝,一刻不离地坐在他身边,盯住吊瓶里的营养y一滴滴地滴入他体内,心中无喜亦无悲。

    我说过:“顺从是最好的方式”。于是,我,顺从。

    他整整昏迷了四天四夜。当他醒来时,我正在用一把“谭木匠”按摩梳轻轻按摩他的头颅。可能因为舒适,他竟然闭着眼睛微笑了。

    “一同,一同——”我惊喜地伏下身。

    他缓缓、缓缓地翕动眼皮,好像一只苍老的蝶,哆嗦着抖开残缺的翅膀,终于,他看见了我,他笑了。

    “一同!”我哭着把头埋到他身上。

    “青青,傻孩子!”他哆哆嗦嗦地举起手,摸着我的头发。

    我抹了抹泪,强作欢颜道:“一同,你终于醒了,你睡了整整一百个小时!”

    “呵呵,快赶上睡美人了。”他哑着嗓子调侃。

    “我吓坏了,吓坏了,你知道吗?”我说着,又不争气地掉下眼泪。

    “别怕,孩子,别怕!”他又是像往常那样宽慰地拍拍我的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难道他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

    我愣住,不知该如何向他告知不幸。

    “是,好好的,好好的。”我咽口唾y,艰难地说,“以后,你再也不能离开我了,再也不可以。”

    “是啊,我再也不敢了。即便敢,也不行了。”他平静地望着天花板。

    “你,你——”

    “青青,我感觉到了,我的腿没了。”

    我愣住。提心吊胆地看着他,他的脸色平静极了,好像一百年前早已知道。

    我一直没有把扎勒的惨状告诉他,他也没问,我想我们大家心知肚明。痛苦不能承受“反刍”。

    我把扎勒的尸体领回去,把它深深地埋在花园樱桃树下。扎勒活着时,最喜欢吃樱桃,这下子,也算遂它所愿了。

    知道一同的不幸后,许多朋友前来拜访。众人神色各异,有的悲痛、有的同情、有的怜悯、有的愤慨,当然,也不乏幸灾乐祸之人。无论什么样的心态,我们都感恩地接受。而对于我这个“小朋友”,他们都不解而艳羡。

    以前在他们眼中,我是因为钱才成为“小朋友”,那么,现在呢?

    许多人都旁敲侧击地追问,朋友、医生、护士、病友。在他们眼中,我这么一青春妙龄、如花似玉的女孩为什么要服侍这么一老头子,为他擦身换药、喂药喂饭,甚至亲手清理大小便。

    我不想理他们。有谁会相信一个二十五岁女孩子的爱情?

    这天,天气晴好。我奋力把一同挪到轮椅上,推着他出去晒太阳。

    医院有个不大的花园。此时正是冬季,园子中一片凋零,倒是几株光秃秃的柿子树,高高的枝丫上挂着几个灯笼一样的火红柿子。

    “啊,冬天到了。”一同感叹道。

    “是啊,春天还会远吗?”我接口。

    一同笑了,扭头道:“青青,你真是乐观的孩子。”

    “你也乐观啊,双腿没了,一句怨言也没有。”

    “呵呵,其实,这对我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以前关节炎发作时,疼得天天想锯掉。现在好了,一了百了。”

    “嘴硬!”我笑着撇嘴,接着,眼睛又有点儿湿了。我赶紧悄悄地把眼泪抹掉。

    我们沉默地前行,花园中也有一些散步的人,看到一同的断肢,奇怪地扭着头一看再看。我们视若无睹。

    这有什么呢?我想真正的残缺不是r体上的,而是灵魂上的。

    坐在花园中的长椅子上,一同问我:“我记得,那天晚上你说有件事要告诉我,是什么事?”

    不知为何,我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人真的好奇怪,在经历了种种劫难后,心智反倒单纯得像孩子一般。

    “我是想,想告诉你——”

    一同微笑,用他一贯安详的目光鼓励我:“说吧,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吧!”

    “好吧。”我笑了笑,望着远方,深吸一口气,说,“可能你会嘲笑我,可能你会责怪我,可我还是得告诉你,我爱上了一个人。”

    “这是好事啊,我应该为你高兴才是,怎么会责怪你呢?”

    “可,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谁?”

    “你!”

    一同愣住,面无表情地望着我,像被仙女的魔棒定住一般。

    “我知道你会奇怪,但没办法,我真的就这么爱上你了。其实我想我肯定很早就爱上你了,只是这种感觉直到那天我才敢肯定下来。所以,我要急急忙忙地告诉你,所以,我要你急急忙忙地赶回来。不知为何,那天晚上如果不告诉你的话,我觉得自己会被憋死,可——”我说着,哽咽了,“要不是我——”

    “青青,别难过。这与你无关,这是天意。”一同轻声说。

    “天意也是因我而起,要不是我,你怎么可能出车祸?一同,我恨死自己了,你让我一辈子陪着你,我们一辈子不分开好不好?”

    “不好。”

    我吃惊地抬起头。面前的他,满头华发,高贵无比。

    “傻丫头,人的命是注定的。上天让我失掉双腿,这是上天的意思,与你无关。你完全不必自责,更不必为此背包袱。千万别再恨自己了,庄叔叔不喜欢的。”

    “什么‘叔叔’不‘叔叔’的,我不想做你的‘冰儿’,不想做你的‘小朋友’,不想做你的‘孩子’,只想做你的‘爱人’,你还没明白吗?”我略有些着急。

    “青青的意思我明白,只是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因为你残废了吗?因为我们的年纪吗?因为你一贫如洗吗?呵呵,还有什么?全部说出来吧!”我冷笑。

    “还有我的爱。”

    “你的爱?!”我瞪大眼睛。

    “青青,你是个有教养的孩子,从来不会四处打探别人的隐私。你好像从来没有问我冰儿的妈妈,我年轻时的经历——”

    “我不敢问。我想那一定是最甜蜜的,你不愿意与我分享。”

    “不,不是的。”一同说着,沉重地摇摇头。

    年轻时的庄一同意气风发地来到新疆,本想着名贵的白玉、黑玉在新疆的白玉河、墨玉河中会像鹅卵石一样唾手可得,可哪想到,因为方法不得当,对他来说,哪怕捡块最普通的青白石料也要花上难似登天的工夫。再加以,当地新疆人排斥他这个外地人,不仅不传授他捡玉方法,还联合起来偷走他的玉,甚至攻击他,不让他靠近白玉河。

    好多次了,他都有点儿心灰意冷了。若不是凭着对羊脂白的迷恋,他早就灰头土脸地跑回北京了。

    冰儿的妈妈也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她是当地最德高望重的采玉师傅的女儿,她不仅没有嫌弃庄一同,反倒偷偷地传授他采玉秘方,并亲自下水为他采玉。然而,这段情缘却一点儿也不被她的父亲看好,d悉一切的父亲一眼便看出庄一同对玉的痴迷,警告女儿,这位外乡人爱玉胜过一切,这样的男人是绝对不可以托付终身的。

    然而,痴情的女孩没有听老父亲的劝阻,反倒偷偷地与一同私奔。在荒凉、险峻的白玉河源头,他们扎了一个小窝棚,开始了他们艰辛但充满希望的二人世界。

    平淡的日子中也不乏浪漫。一同很爱很爱这位女子,他把她当作自己的羊脂白玉一样呵护,告诉她远在北京的故事,许诺她一旦捡到足够的白玉就带她回北京,安安稳稳过日子。

    可什么是“足够”?对于当年的玉痴来说,“足够”就是“无限”。

    于是,他们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窝棚里,挺过了昆仑山的山洪暴发,熬过了冬日里的冰封雪冻,直到最后,他们收到了上天最好的礼物——冰儿。

    夫妇二人对于这个诞生于白玉河源头、冰清玉洁的女儿自然爱不释手。在冰儿八个月大会张口叫“爸爸”时,一同许诺妻子,再捡过一个春天的玉,他们就一起回北京。

    新疆人捡玉有这样一个说法:捡羊脂白玉的时候是在春天的月夜。因为玉属y性,而月亮也属y,此时,由同样属y的美丽女子下水,往往能捡到真正的羊脂白。

    一个月夜,冰儿的母亲正在喂奶。突然,坐在河边的一同看到波光中有一片莹润透闪的白光,他吓一跳,急忙跑回家喊冰儿的母亲一同辨认。

    然而,因为冰儿正在吃奶,妻子不舍得放下正在吃奶的孩子。于是一同大怒,因为担心玉被冲走,甚至冲她们母女挥起了拳头……

    最终,温柔的妻子顺从了自己狂热的丈夫。她脱去衣服,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慢慢游到那片白光处。水很深,春天正是涨水季节,但好在她的水性比较好,她潜到水底,摸到那块石头,托出水面——

    嗬!果然是块白璧一样的羊脂白玉,未经打磨便莹润有泽!

    站在岸边的男人兴奋地一连翻了几个筋斗。然而,在他翻筋斗时,谁也没料到,昆仑山发怒了,一连串巨大的浪花黑压压地打来,女人连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被残酷的山神抢走,连同她手中的羊脂白。

    事发后,一同即刻跳入水中去寻找,然而“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回到家,一同把两人一年多捡的所有的玉石全部丢在河中,并在河边长跪不起,希望可敬的山神饶恕自己的贪欲,还回自己的妻子。可山神不理,似乎它也爱上冰儿美丽的母亲。

    上天终于给贪婪的男女一个不可挽回的惩罚。

    “若不是冰儿,当年的我,很可能会跳到河中随她而去。”一同说。目光遥远,好像又回到了冰天雪地的昆仑山脚下。

    “是不是从那之后,你就不再是‘玉痴’了?”

    “是的,事实上,人世间没有无价的玉,却有无价的情。可这点,老天爷却非得让我失去了这种无价的情之后才醒悟。”

    “直到现在,你是不是还在爱着冰儿的母亲?”我低声问。

    “上天惩罚我,让我再也找不着比她更好的女人了。”

    我沉默。我无法评说一个深沉男人终其一生的爱。

    “所以,青青,人的心很小,它只能装得下一个人。你理解吗?”一同略有些不安地问。

    “我理解。”我坚强地冲他微笑,“你装你的,我装我的,我们互不相干,这样总可以了吧!”

    歌德不是对绿妮说:“我爱你,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的确是这样。爱情有时这么傻、这么痴。明知无望,还会像飞蛾扑火般的扑上去。

    庄一同不爱我,他只是把我当作他的冰儿。但没关系,我爱他,他只要不把我赶走,不妨碍我去爱他就行了。

    他说我傻,跟着他这个穷酸老头子厮混干吗?

    我说,我乐意!我会跟定你一辈子的。

    他笑,我哪还有一辈子?恐怕连四分之一辈子都是奢侈喽!

    我一愣,立刻说,即便是四分之一辈子、即便是一年、即便是几天,我也不会离开你。

    由于一同的车祸,购买他房子的人把交房时间给我们往后顺延了三个月。这让我们还算比较从容地收拾旧居和寻找新房。

    一同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出院前,医院为他量身定做了一副上好的假肢。假肢非常灵活,稍稍适应几天,一同便对它游刃有余了。

    出院后,一同经常去亚运村诊所的康复宫去练习爬行、行走、坐下、起来、如厕等基本动作。在康乐宫里,他遇到了许多类似情况的病友,有的甚至是中国残奥运动员,曾经代表中国参加残奥会的田径比赛。一同本来就是乐观向上的人,如今在这些人的影响下,他恢复得非常快,不多久,便可以拄着拐g向前慢慢行走了。他甚至交了许多新朋友,这些朋友都身残志坚,让人惊叹、让人崇敬、让人觉得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那两个字——困难。

    我每时每刻都陪伴在一同身边,帮他做康复运动、帮他安装假肢、赞美他、鼓励他。像他的女儿,像他的保姆,像他的妻子,像他的母亲……

    得了,管它像什么呢?总之,还是那句话:俯仰自得、问心无愧。

    我曾经把手机录音的事情告诉一同。一同责备我太冒险了,如果当时出事了怎么办?

    我说,不可能出事的。

    他奇怪,你怎么就这样自信?

    我终于向他坦白:方卓便是我以前那位可怕的男人。

    “呵呵,人生如戏啊!”他感叹。

    “你愿意去告他吗?我们现在有证据。”我把手机放到他手中。

    他笑着摇头,按了一下“delete”键,顷刻间,所有的录音无影无踪。

    “你——”

    “青青,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可,这太便宜他了!”

    “信不信?他现在已经灵魂不安了。”

    “那,至少他应该把钱还给我们!”我愤愤不平。

    “如果他想还,我们到了天涯海角他也会还;可如果他不想还,没准我们争得头破血流他也不还。所以,这件事情,还是等他良心发现吧。”

    我们的生活又开始平静了。而这种经过大浪淘沙后的平静对我们来说,格外难得,格外宝贵。

    我又开始了写小说。说也奇怪,本来我还以为经过这么多事后,我的脑子会如同一盘散沙,无法归拢。哪想到,当我重新坐到电脑面前时,我的思绪前所未有的空明澄静。我好像一下子成熟了很多,运笔流畅、思想深刻。

    我的小说被越来越多的网友喜爱。他们评论说,这样干净、朝气但又不浅薄的文字让每个年轻人在沉思的过程中顿悟许多。关于人生、关于梦想、关于爱情、关于未来……

    而这,恰是我想要的效果。

    在这些未曾见过面的朋友们的推崇、宣扬下,不知不觉中,我似乎有了点儿小名气。而一些出版社也开始主动联系上我,有的要求约稿,有的要帮我出书。

    一同很为我高兴,他说,他自己是一个玉匠,终于看到自己手中的羊脂白玉渐露雏形。

    生活是汪不安分的湖水,总是会在人意想不到的时候飞溅起浪花点点。

    元旦过后,许久未曾谋面的蓝湄来找我了。令我吃惊的是,她还带着两个人。

    一个男人。面容惨淡、蓬首垢面、装束陈旧落魄,似乎从很遥远的大山中走来。不过,好在男人的相貌还算端正,通体潦倒的打扮并不显邋遢相。

    最吸引人的是男人背后的小姑娘。四五岁模样,清秀伶俐,眼睛像小鹿一样大而灵活,时时露出惊恐状。看得出,男人已经尽最大努力来打扮女孩了,可女孩还是落伍、寒酸得令人心疼。

    “嗬,好漂亮的小姑娘!”我喜爱地拉过女孩。女孩又戒备又憧憬地望着我,澄净的眸子让人怦然心动。

    突然觉得,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女孩,这双眼睛。一定是的。

    这时,蓝湄说话了:“白青青,恐怕你会觉得好笑,这女孩是张红的女儿。”

    “什么?!”我大吃一惊。

    男人不好意思地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照片,全家福。照片中,一位年轻的母亲正抱着女孩冲镜头微笑。母亲即便化作灰我也认得,她便是我们的——张红。

    我一激灵,猛地想起另一张照片,于是急忙冲到我房间里从箱子最深处找出来。是那个被烧裂成几片后来又被我用胶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