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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庄先生,您的腿好些了吗?”方卓看都没多看我一眼,径直走到庄一同身边,关切地问。

    “唉,老毛病喽,没什么好不好的!”一同苦笑地捶捶腿,“年轻时不知道爱惜,现在老了要还债了!”

    “没关系,有我们年轻的为你跑腿,你不必太过担忧。”方卓的嘴巴甜得恰到好处。

    庄一同果然朗然笑了,“是啊,幸好有你们,否则我还真有点儿不放心呢!对了,公司里怎么样?”

    “这段时间是淡季,整个玉器行都不太景气。不过,我们倒还不错——”

    “噢?”一同奇怪望着他。

    “庄先生,我也正是因为这个来找你的。”方卓说着,从皮包中掏出一个文件夹,毕恭毕敬地递给一同,“瞧,这是今天早上收到的传真。”

    一同打开,传真有点儿模糊,于是,他顺势递给我,让我帮他读。

    是一份英方传真,来自一同最大的客户———美国德州拍卖行。传真的大致意思是,目前,在美国市场上,中国古玉越来越被收藏家们看好。因为,在西方人眼中,中国的“美玉”应当是相融历史、文化、中国人性于一体的象征,而一块没有历史的现代玉,无论它的品质有多好,在拍卖行中也卖不出太高价值。所以,他们提出,如果一同能给他们提供一批清光绪年前的古玉,他们愿意付出一个令整个玉器行业震惊的价格。

    这无疑是个令人心动的订单。我的声音一落下,整个房间里半天再没有一丝声响。

    “庄先生——”过了一会儿,方卓小心翼翼地问一同。

    这时,茶墩上的水开了,一同慢慢悠悠地沏上一壶新茶,然后,倒出一杯递给方卓,问:“方卓,你怎么看?”

    方卓喝了口茶,眼睛中满是兴奋地说:“我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古玉’并不难求,上次我去新疆和田采购青白玉时,曾经联系上一批专做古玉的生意人,他们也正好有这方面的意向,强烈地想同我们合作。如果我们这次合作成功了,不仅可以赢得巨大的经济收益,最重要的是,扩大海外影响力,还可以——”

    “还可以‘遗臭万年’。”一同惬意地呷口茶,施施然地把话接了过去。

    “什么?!”我和方卓同时愣住。

    “知道吗,经营玉石生意最忌讳什么?”一同问方卓。

    “最忌讳‘造假’,背信弃义。”

    “不,最忌讳‘出卖祖宗’。”一同淡淡地微笑。

    “哦?”

    “古玉是我们祖宗留下来的遗产。你所说的那些‘生意人’,说得直白一些,就是一些‘盗墓贼’。这些人,是我们的败类。他们不仅随便偷盗祖宗的坟墓,还把里面的文物转卖给外国人,如今搞得我们中国人不得不经常高价向外国人买来祖宗的遗产,这难道不够丢人吗?”

    “可,如果你不做,照样有很多人愿意做这样的生意。上次我看到,好多古玩商人专门找上他们,高价收购他们手上的文物。”方卓争辩。

    “是的,这些情况我太了解了。但人和人的价值观是不一样的,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大逆不道,但在别人看来,可能这是种非常正常的谋财之道。所以,‘盗墓’的现象才会日渐猖獗,祖宗的文化才会遗失大半。这可真是造孽啊!”一同说着,无限痛惜地摇摇头。

    方卓略有些着急,梗着脖子劝说:“庄先生,我们是做生意的,不是考古的。考古有保护文物的义务,我们没有,我们的本职便是赚钱。既然在这个行业,这是个大家心照不宣的财路,我们就更没有必要自责了。”

    “赚钱也要看怎样赚。如果赚祖宗的钱、丢国人的脸,这样的钱,即便赚得再多,也会让我于心难安的。”一同坚持说,接着又宽容地笑,“小方啊,你入行还浅。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有些规矩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破的。

    “这——”方卓闷闷地闭上嘴,无限惋惜地看着手中的传真,问,“那这份传真怎么办?”

    “你拿回去吧,照我刚才的意思回复就行。”

    “如果这样,我们会不会丢了这样一个大客户?”

    “呵呵!”一同笑道,“如果因为这个原因丢了这个客户,那么这个客户不交也罢。‘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没听过这句话吗?”

    “好吧!”方卓听话地收起文件夹,站起身,“那么,庄先生,我没有别的事,就此告辞了。”

    “行,我这边还有些事,就不留你了。”一同说着,站起身,可能因为坐久的缘故,他刚一站起来,膝关节立刻瘫软下去。我吓一跳,急忙冲上前扶住他,紧张地问,“没事吧!”

    “没关系。”一同微笑着说,宽慰地拍拍我的手。

    方卓白着脸站在一侧,终于,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告辞!”说完,“蹬蹬蹬”地冲下楼

    尽管方卓的夫人使出浑身解数,可她这段不幸的婚姻最终还是没有保住。没多久,方卓便离婚了,孩子随母亲,他又恢复了自己单身贵族的身份。

    春节过后,方卓以新学期学习任务加重的理由向一同提交了辞职报告,与他一前一后辞职的还有公司的财务经理。这令我非常吃惊,总觉得事情有点儿过于蹊跷,但一同却说我大惊小怪。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己是“君子”,经常以“君子”的心态度量别人。

    然而,这一次,一同却错了。

    几乎就在方卓和财务经理辞职后的第二个月,一同便接到了法院的传票。传票的理由是:偷盗国家文物和欺诈罪。

    原来,方卓并没有按照一同的意思拒绝德州那位客户,反倒是偷偷联系上他,以一同的名义向他提供了一大批清朝前期古玉。最后,在与财务经理相互勾结的情况下,把德州汇来的钱款转移到自己名下。在这一系列肮脏交易进行的过程中,方卓卓越的财务知识帮了自己。他把这批不义之财转移得神不知鬼不觉,以至于一同以及整个财务部门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如果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也算作罢。只是当德州拍卖行把那批古玉拍卖出去之后,精明的收藏家们立刻便发觉那不过是一批造假“羊玉”。玉体上斑驳的血纹竟然是被植入活羊腿数年,经过扩散所致的血色细纹!这是中国已近失传的古玉造假术,高明得骗过众多资深古玩鉴赏家。但,它毕竟是假的,最终还是被纽约一位德高望重的考古专家鉴别出来。于是,德州客户一怒之下,一纸诉状把一同告上法庭。

    然而,这一切竟然是在一同丝毫不觉的情况下发生的!

    方卓走了,财务经理也走了,这盆污水被他们巧妙地躲避了。剩下一同和一批无辜的员工们,众口难辩。

    “玉缘阁”出了名,庄一同也出了名。这件官司像一枚氢弹,把一同数十年积累下来的“诚信”炸得灰飞烟灭。

    一同本是个临危不惧的人,即便这样,他还是被一系列接踵而来的打击给震懵了。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最信任的人竟然这样背信弃义,他更不能接受,自己自始至终坚持的民族信念竟然成了毁灭自己的最终罪孽。

    一切都像个莫大的讽刺。

    但,令人惊讶的是,年过五十的一同很快便从这种打击中恢复过来。他沉着、理智、成熟地面对重重诉讼,动用一切可能因素使损失挽回至最小。这段日子,他一天不落地出现在办公室和“玉缘阁”,用他淡定自若的目光和举止稳定惶惶不可终日的人心。他还每天行色匆匆地奔走于法院、律师事务所、玉器行业协会等种种可能牵涉到的部门,寻求到众多多年挚友的帮助。后来,他甚至派人专门飞赴美国德州去当面澄清一系列误解……总之,他把所有能想到的全部做到了,即便做不到的,他也抱着微弱的希望尽力尝试。

    也许在好事之徒眼中,他正在做无用的垂死挣扎,但在我看来,他好像是一头浑身扎满长矛的老牛,拼死做着壮烈的最后一搏。

    终于,在他的努力下,德州客户撤诉了。但要求他在三个月内双倍赔付自己的订货款以及自己的全部经济损失。

    无论如何,能以“钱”来收尾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然而,经过此番闹腾,一同账面上已经所剩无几了。虽然他还有一些相当价值的存货,但由于名誉扫地,这些身价不菲、品质精美的玉器只能贱价处理。为了尽快回笼资金,他不得不把“玉缘阁”盘卖出去,并关闭中粮广场的办公室。但尽管这样,他的现金依然远远不够。

    为了帮一同追讨货款,我曾经多次到光华学院找方卓。可学院工作人员却告诉我:方卓已经告病假,获准休学一年。

    他像一个气泡一样,就此从人间蒸发了。

    而我们所有的人,一下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经济恐慌”。

    时间真令人憎恨。当你想让它快快度过时,它偏偏慢得像蜗牛爬行;反之,当你想让它慢下来时,它却“日月如梭”。

    不知不觉中,窗外又飘起了飞絮。但今年的我,却对此一点儿也没有感觉,我甚至庸俗地想,如果那漫天飘飞的是一张张钞票该有多好!

    三个月的期限很快就要到了。由于信誉丧失的原因,一同并没有向朋友筹到太多钱款。而我们几个大活人,每天只有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个清高尊贵的老人,为了“五斗米”而飞速苍老。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看清自己的无能。对于他的困境我束手无策,每天只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对冰儿的照片,乞求冰儿在天之灵的佑助。

    一个人,只有到了万念俱灰的情况下,才会想到求助于神灵。如今,我便是这样一种状态。

    一个y天的傍晚,一同又不回来了。这些天,他经常夜不归宿。他现在好像怕进入这幢别墅,每次回来都行色匆匆。

    他和我们的交谈越来越少。每当我问起他款项筹集的情况时,他总是平淡地说:“还好,还好。”可天知道,这个“还好”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又不能过于打破砂锅追问到底,即便问出真实情况又如何,我们谁也无能为力。

    所以,只能这样苟安。

    我很烦躁,不知道一同到哪里去了,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不知道他明天会不会回来……不知为何,这些天,每当一同告诉我们他不回来时,我便有种近乎“生离死别”的恐惧。相

    信李姐、老罗也有类似的体会,大家都闷闷不乐、忧心忡忡,就连扎勒,也悄无声息地伏在沙发边,瞪着一双悲苦的黄眼睛望着我们大家,一副行将就木状。

    这种死气沉沉的感觉真令人窒息。枯坐到夜里十点钟,我再也无法忍受了,于是开着车悄悄溜了出去。

    夜已经深了。三环路上畅通无阻,五彩的街灯洒在黝黑的柏油路面上,溜光水滑,镜子一般。

    我没有方向,只是想感受一下速度带来的片刻放纵。于是我把油门加到最大,车子轻飘飘地“飞”了起来。道路两旁的霓虹灯像明亮的丝带,被长长地拉扯着,一路延绵不断。

    恰在这时,我的手机声大作。接过来一听,竟然是蓝湄的声音,“白青青,白青青,快来,方卓正在passion呢!”

    我浑身一激灵,即刻把车头一拐,驶向“长城饭店”。

    “passion”。

    这个名字直白而又挑逗。“passion”到底算是“激情”还是“爱情”?站在流光溢彩的招牌下,我踯躅片刻,一咬牙,挺身而入。

    富贵奢靡、纸醉金迷、声色犬马……此时,我绞尽脑汁也无法形容这里的气象,或许,它的非常态是根本无法言表的。

    锦衣华饰的蓝湄正与一帮金发碧眼的肥佬们打情骂俏,长长的水钻耳坠被她摇曳得风姿绰约。看我进来,她立即迎上前,拉我至一个y暗的角落,指着对面一处半敞开的豹皮沙发,“喏,那是不是他?”

    果然是他!在那一团莺歌燕语、花团锦簇当中,一个醉酒的男人正在左拥右抱。若不是蓝湄的指点,我怎么也不敢相信那样一个丑态毕露的家伙竟然是当年玉树临风的方卓!

    我笑笑,拎着一杯酒走过去。

    站在那群纵情的男女面前,我手一扬,把酒泼在方卓脸上。

    “哎哟!”方卓惊跳起来,一看到我,不相信地揉揉眼睛,“白青青?!是你吗?”

    “是我!”我咬牙切齿,这厮,我找他太久了!

    “你怎么在这里?”

    “这有必要问吗?”

    这时,众女讥笑起来,“方卓,你又放谁鸽子了?”

    方卓又羞又急地抹抹脸,“白青青,有话我们外面说去。”

    “好,出去就出去。”我一扭头,走出passion。

    我在停车场里等他。

    起风了,我把手c到风衣口袋里。当我摸到口袋中那个坚硬的手机时,心一下子狂跳起来,接着,一个念头水泡似的浮起来。

    夜色中,一辆银色的“凌志”缓缓地冲我开过来。

    短短数月工夫,方卓便一副钻石王老五状。当他手握方向盘驶入璀璨的建外“soho”时,一身宫廷打扮的门卫一跺脚,向我们奉上个标标准准的“军礼”。

    方卓瞥都不瞥他们一眼,目中无人地把车子缓缓停在车库中。

    我听说过建外“soho”的豪华别致,可一下车,还是被四周错落有致的玻璃vil群给震住了。这是潘石屹为城市新贵们度身订做的豪华住宅代表作,一座座看似凌乱却通体和谐统一的vil在夜色中泛着冷冷的、高不可攀的光华。

    “知道吗?建外soho才是时尚,老掉牙的紫玉山庄早就过气了。”方卓面有得意。

    我心中一阵苦涩,一句话也不想理他。

    方卓住在一幢明晃晃的六层梯形别墅中。已经深夜了,透过巨大明亮的玻璃墙体,我看到一泓蓝得发亮的碧波中,一对身着泳装的男女还在慢条斯理地游弋着,一副怡然惬意状。而岸边的水上看护,却已经困得趴在桌上睡着了。

    “瞧,这是我们的游泳池,一天二十四小时开门。”方卓又说。

    “我们?!”

    “是的,青青,我说过,你会回来的,瞧,这不是吗?”他说着,声音充满柔情。突然,他停住脚步,满眼爱意地看着我——

    我吓了一大跳,头一扭,躲开他的拥抱。

    他住顶层。当他扭开房门钥匙,打开玄关处的s灯时,我愣住了。

    满屋子的照片,黑白的、彩色的,大大小小,几乎占据视线所及的每一寸空间。而所有照片的主题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我。

    “奇怪吧!”方卓轻声说,“我一直在给你拍照,可你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我怔怔地顺着照片一张张看过去。我看到我打开车门正待离开的瞬间;看到我捋起头发奇怪地望着天空的样子;看到我托着腮坐在马路牙子上的可怜相;看到我穿着背带裙又喜又忧地站在颐和园十里画廊中间……当我看到自己披着一件旧格子衬衫,光脚盘腿坐在蔚秀园那间小屋的书桌前时,我的眼眶有点儿润湿了。

    北大、蔚秀园、异性合租……

    往事像刀。因为爱,所以恨,因为爱得深,所以恨之入骨。我们其实都一样。

    方卓什么话也不再说,坐在沙发上,闷头抽着一支烟。

    “为什么?”我问。

    “因为你始终不肯原谅我,所以我只能和这些照片为伴。”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何尝给过我机会?”

    我哑然。是不是,我们都对对方过于苛责了呢?但没办法,爱情就是这么苛刻。

    我慢慢走到方卓身边,掐灭他的烟,“别抽了,爱惜自己吧。”

    他失神地摇摇头,“如果最爱的人不爱自己了,自己爱惜有什么用?”

    “不是不想爱你,而是你的所作所为无法让我爱了。”我坐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问,“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没有做什么,可能在你看来十恶不赦,可对于男人来说,这太正常不过了。”

    “转移别人的资产,诋毁别人的名誉,这也叫正常?”

    “我没有故意诋毁。实际上,我也很抱歉给庄一同造成现在的局面。我不是成心的,只是想借他的名字做些自己的生意。我已经万分小心了,但谁料到那最终还是一批假玉!”他说着,懊悔地捶捶脑袋。

    “你为什么不站出来替他澄清?”

    “怎么可能?我的生意刚刚起步,怎么可能就这样半途而废?”

    “你的生意?”

    “是,我自己的钻石生意。”他说着,走到大衣柜前,打开衣柜,里面竟然是一个保险箱。他神秘地回头冲我笑了笑,摁响几个密码,从中掏出一个黑丝绒的首饰盒。

    “打开看看。”他把首饰盒放到我手中。

    我打开。呵!里面竟然是一枚钻戒。莹莹的紫色,“小荷才露尖尖角”一般。

    “这是我上月去南非考察时专门为你求来的。虽然不是很大,但紫色的钻石,非常难得。”

    “呵呵!”我合上盒子,还给他,“你生意的第一桶金是不是德州的那笔不义之财?”

    他的脸色难看了,“青青,我这样做还不全是为了你,为什么你一点儿都不能体谅?”

    “为了我?”

    “是的。我承认,我是用了些手段。可要不是这样,我会得到现在的一切吗?你会跟我来到这里吗?生意场就是这样乌烟瘴气,谁又比谁干净了多少?就连庄一同,他难道一辈子就这样问心无愧吗?”

    “当然!”我不置可否。

    方卓看着我,讥笑道:“我得提醒你,他只是一个男人,一个行将就木、日薄西山的老男人。他不是你心中的神。总有一天,你会看到他比我更不堪的一面。”

    “不可能,不可能!”我皱着眉头受到侮辱一般,斩钉截铁地说,“你不要血口喷人,他永远不可能像你这么卑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