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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部分


    天色大明。

    阿尔泰山的硕大巨影,已透过日照;映人正整衣待发的铁手与猛禽之眼窗里。

    上山的路,崎岖峻峭,但已成为他们激扬心志中的眼街。

    他们眼界本就很高。

    就只看手段若何?

    运气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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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大名捕震关东……第二章 多劫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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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多劫女子

    1货物、禽兽和她

    她知道自己运气不好。

    从前的她,当然不是这种看法,她只知道自己很开心。很快活,人人都疼她,自她出生后,父亲的事业便蒸腾日上,威名盖世,而她寄住在外公家里,“安乐堂”也就十分兴旺。好景,她住的潇湘馆莲花都开得特别茂盛,特别美也特别香,疼她的六叔也发了财,惜她的何大婶也临老生了对双胞胎,连她养的猫猫狗狗,也又肥又壮,精乖灵俐,有只鸟还会讲人话,连她据说世上己罕见的瑞兽:灌,她也养活了一对,且还会在喜庆节日时“欢欢”。“欢欢”的叫个不停“过年春节的十五天里,还会一只叫“恭恭恭恭”,一只叫“喜喜喜喜”。

    就算她种的红辣椒,居然会长出只茄瓜来。连娘看了,也忍不住说:“这是大红长出了大紫。”

    只不过,在五、六年前,一切都突然在一夜之间转变了。

    那一夜,从泰山匆勿刮来一阵狂风,大概要急急赶到崂山那儿去吧,花儿在一夜间落尽,次日花圃里残红片片,遍地狼藉。

    这之后,她的运气就每况愈下,从没有好过。

    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以前种种际遇,都是好运气。

    原来好运气是这般难得的。

    可惜她在得到它的时候,没有及时加以好好珍惜。

    人总是在失去时才怀念曾经拥有。

    不再拥有时才知道珍惜。

    她现在是个不幸的人。

    ——一个多劫的女子。

    她正在应劫。

    ——劫难何时了?

    被劫重重,有时她真想死。

    可是她不能死。

    至少现在还不能。

    因为她还有心愿未了。

    ——她本是个容易感恩的人,她对一切都心存感激,感谢父母生她。亲人育她、大家疼她,感谢她所拥有的美丽健康,甚至对四时递换、花开花谢都生感动,直至到了现在……

    而今,她是个有仇必报的女子。

    她已仇深似海。

    她有血海深仇。

    红红旭日深深恨。

    层层云海。

    片片仇。

    不只是仇,也愁。

    她看到这个人,心里就发愁。

    ——事实上,“他”只怕不能说是一个“人”。

    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头发一根根戴起,像狼牙棒,又似箭诸,但偏是中间一大片却成一口陡然发生的湖,连一根毛发也没有,可是占据那几的却不是头皮,而是青青蓝蓝、在日光直s时yy隐隐的闪烁,在月光映照时鬼鬼崇崇的蠕动着的鳞片。

    可是他亦不是“鱼”。……尽管他理应睡得不太熟,但四只獠牙依然露出嘴巴,喀嚓喀嚓,像在咬一只有壳的瓜,有时还突然啐骂几声,挥击几拳,山上偶然出没的走兽,乍听也会夹着尾巴逃走,连一向大胆的东北熊也不例外。

    那时候,他的脸突然发青,獠着牙,伸长着舌头,在舔他布满了青头苍蝇的疗疮——其实那儿是一个烂r团,按推理应该是他的鼻头。他一睡下去,再干燥的地方也为之湿润,因为他的口水流了一大滩,多是青的,有时也带黄的,但不管青的黄的,都一定有脓。这时分的他的确“青脸獠牙”,可是他又不是牙獐、河麝。

    ……乍看还以为他有三只脚,尽管三只脚里没有一只是完整的,一只看到了浓、血,还可以看到白骨;一只则像獠的前足,那就像猎犬差不多,传说只有远古的部落检犹跟人猿杂交后才会发生的现象,而检犹称为??、荤允,相传是给黄帝驱逐到朔方以北的民族,在殷周时还活动在陕西、甘肃一带。只有一条(也就是第三只)腿最像是人脚,不过,仔细看去,它是生长自最后一根脊骨与股缝之间,那应该是尾巴,而不是腿。不过,他也并不是爬虫。……这样的一个“人”,真的是“人”吗?能称为“人”么?能以“人”相待么?

    摇红每想到这里,就悲愤得想哭。

    绝望得想死。

    可是,她却因为悲愤而不可死,绝望而不能哭。

    她要活下去,要报仇,就不能死;更没有奢侈去哭泣哀恸。

    尽管,这是荒山,日照依然寒,寂静但危机四伏,而她只是个弱女子,好像一件给人废弃的货物,伴着她的,是一只兽……

    突然,陡然的,那只“兽”兀然很骤然的霍然惊醒。

    ——像在醒梦中碎然给人扎了一刀似的惊跳了起来。

    不过,这又像他一贯以来的醒法。

    他好像从来都不曾好好的,安安详详的醒来过,正如他睡去也一样。

    ——只怕有日他死去的时候,也一样会像疆尸一般的忽然弹跳起来吧?

    他遇敌般的弹跳起来,又跄又踉,又惊又怕,像一头给人踢醒的老狗。

    他左右四顾,如惊弓之鸟,两翼一张一合,像狂嗅什么气味。

    然而他只要一移动,这清新爽朗的山上云空,就布满了他的腐臭——也不知是他身上“穿着”那破破烂烂。褴褛的“布碎”还是根本是从他身体里外发出来的气息。

    他起来得很慌张。

    他那一双眼(其中一个只是一口“d”),明显的由暗红转青,然后变成幽幽的碧。

    然后他马上“找”她。直至他看见她了,眼色才又转成了暗得发紫的红。当他发现她也正望着他的时候,必会垂下了头,或调开了视线,这时,他的眼光又是令人幽慌慌的鬼碧。

    摇红发现他每次都是这样。

    ——至少每次醒来都是这样。

    可是,这一次,他咧着牙,映着旭照,摇红甚至清楚的看见:

    他上下大齿间还挂着纠缠未断隔夜而胶粘的唾y,而且显得比任何一次惊醒都来得恐慌、惊怖。

    “唱喔啊——喔鸦……”他前面鼓尽了声,也只能发出几个打从喉头缝里挤出来几乎毫无意义的兽鸣,使人意会到他本来就是枭禽,会说人话只是一个错觉,“……有人来了……”

    摇红听了,只觉一阵昏眩。

    “有人来了”。

    ——他说有人来了,必有人来,一定不错。

    因为他是兽。

    他有野兽的本能。

    摇红仿佛又听到,那些兵刃,利爪、锐齿、撕裂肌骨的刺耳声响。

    她好像又看见:那些暴现的血光,遍地的血红,和嗜血的妖兽,在腥风血雨中恣肆,欢腾……

    “走!”

    他跳了起来,吆喝了一声。

    然而,疲备不堪抑或是拒绝再逃的她,却欲振乏力才站起来,足伤就一阵剧痛,一时连站也不稳,面对旭阳,只觉心头,眼前,一阵闹暖的红,几乎就一个跟斜裁下峻峭的悬崖去了。

    那头兽一伸手,就抓住了她。

    手大如熊。

    比熊掌还厚。

    更粗。

    ——也更臭。

    他没有长而尖锐的利爪,但指甲又平又扁,藏满了污泥,像一片片的铲子。

    他一耸肩,就把她接背在肩上。

    然后他就飞纵,急窜,像给三百一十二名猎户和两百三十一只猎犬追杀的兽,义无反顾的亡命的逃。

    走!

    ——路上风迎面,劲而急吹,她闭上眼,只觉得臭。

    泰山高,越上高峰,摇红越觉得自己已沉沦,掉下深不见底的渊源。

    她就像一件货物,任由命运和山兽一般的他,来摆布。2本来是风景

    这儿风光绝美!

    风光无限。

    从这儿望过去,山风如瀑,一衣带水,阡陌绵亘,平畴万里,旷无涯际,万壑千峰,尽收眼底。

    山影、树影、石影、云影交织成优美胜景,红云金日,漫天飞芒,舞尽长空,巧夺苍穹,山峦起伏,嗟峨奇石,无一处无风景,无一处不成风景,连在空茫无边处,都是风,都是景。

    虎山势若虎。

    摩天岭擎天而立。

    那“怪兽”藉屏风岩为屏,一路直上,以气吞万里如虎的步姿,登罗汉崖口,越高的他越要上,越陡的他越要挑,他拔足狂奔,喘气呼呼,浑忘了他背上还有个人似的。

    他那打了几十个招,活像在那儿缠了条蟒身似的脖子,那儿有块布,绑了个结,头后就挂了个小小的包袱,摇红的脸就枕在包袱上面。

    狂奔的是这头怪兽,而不是她。

    她完全不用力气,也许,这些日子以来,她已无力可用,甚至没有气力去生存。

    她枕着那小包袱,看着他亡命的翻山去越岭去,几次几乎失足,越险的风光就越美,危到极处居然感觉似惊险,她忽然发觉:能够这样不死不活的存在,也是一种幸福。……

    就在她刚体会到这一点的时候,她身下的怪兽突然停了下来。

    陡停。

    他一停,就像块给骤然给魔法点成的石头,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甚至没有喘息。

    ——那比狂奔逃亡更加突兀。

    静,止。

    摇红仿佛听见大颗的汗滴聚结成河沟,淌过粗糙难闻的厚皮折痕间。

    摇红逐一唆过周遭一列列,一座座如同罗汉一般的威猛,且形象个个不同的奇岩异石,忍不住向身下的他:

    “——怎么了!?”

    没有回答。

    静。

    止。

    陡地一声大喝:“出来!”

    人倒没马上出来。

    出来的是七支枪。

    七种不同颜色的枪,七道尖锐破空的风声,疾投向他!

    s向他也形同刺向她——因为这时候,她和他是连成一体的!

    看到了这出手枪法,她的心己沉了下去:

    她知道来者是谁。

    ——“孙氏七虎”,耍的当然是“花枪”:七色夺命血花枪!

    她更知道“一言堂”已下了“决杀令”:要不然,给个天“孙氏七虎”做胆子,他们也决不敢出手如此了无忌惮。一网打尽!

    她明知孙疆会下令决杀,但却没想到:命令会来得那么快,那么急,那么不留余地,那么六亲不认!

    尽管她早已情知后果,她也早已知道没有好结果,但一旦发现来得这么快,这么无情,这么决绝狠心,她仍是忍不住心一酸,眼里一热。

    ——这样绝情,只有自家的人才能做得出来!

    这一刹间,她已无视于生死:死生亦不足重视。她闭上了眼,等“七色花枪”,将她扎上十四个透明窟窿。

    在闭上双目之前,她仍觉初升的太阳红。

    好红。

    红得像花。

    像血。

    像一颗突然受伤的心。

    她已无力闪躲。

    她也拒绝再逃。

    她不避。

    她在等。

    等死。在这等死的瞬间,掠过她心里的,有一个结:本来是风景,是谁迫她上了绝路?

    铁手也不明白:在看“飘红手记”上册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个幸福少女的情怀,开心女子之纪事——却怎么会演变成要命的伤害,遭掳被劫的下场?

    他想象不出那样的一对壁人,那样的一双爱侣,男的正英雄年少,风华正茂,女的温柔多娇,备受宠护,怎会闹到如此地步:家庭破碎、花落人亡,一个失踪、一个遭劫?

    他因为不能理解,所以更要追看飘红手记的第二集,首页上只写了两个悲凉的字:

    “惨红”。

    红是喜庆的颜色。

    红色夺目。

    红不惨,至多只带点凄厉。

    ——为何叫“惨红”?

    红色就像是怵目的风景,都是为何走上了凄惨的绝路?3终于走上了一条绝路

    在手记的,“惨红”篇里,摇红姑娘离开了肥城的“安乐堂”回到了雪野庄的“一言堂”。

    重返“一言堂”的她,初只觉有点陌生,继而觉得有些不习惯,可是,她是越来越不能适应,愈来愈不自然,甚至还觉得愈来愈渐不对劲起来。

    最不对路的一个要害是:她的父亲,已不再是记忆里的好爹爹。

    在她寄住于外祖父公孙自食度过美好岁月之前,父亲孙疆是个爽朗,慈蔼,令人可依仗的好爸爸。他很少动怒,但不怒而威。他很少大声说话,但轻咳一声也让人有肃然起敬的份量。摇红记得:就算是因为有段时候跟“拿威堂”的那对“挫神枪”孙拔牙、“怒神枪”孙拔河兄弟因为对她起不轨之意,而发生大冲突之际,他一连六天六夜未合过眼。一直未曾歇息过,但他眼神依然清朗、明晰,一点也没有红筋、黑圈。摇红就记得,有一次,父亲跟“拿威堂”的总堂主“青龙僵月枪”孙出烟决战三百回合后,依然谈笑自若。甚至连发丝都不曾乱。

    ——爹爹就是有的是这分气定神闲,谁也比不上。

    还在童稚中的摇红,深植在她印象之中,是父亲有力而温厚的臂膀,时置于她股腰间,造成“人手摇篮”,为她摇摇荡荡。娘亲则在旁微微笑着看。夕阳,红得很洋洋。

    那就像坐秋千一样——但荡秋千那有这分安全、温馨的感觉!

    可是,现在回来,一切全变了。

    爹爹变得凶暴,烦躁。

    他常为小事而大怒,甚至动辄杀人。

    他的名头愈来愈响但也愈来愈忙,

    摇红几乎已很少看到他,更逞论乎像当日一样,以手为摇篮、以臂膀为秋千的重温父女之乐了。

    摇红很怀念那时的情境。

    那气氛。

    那感觉。

    她更想念的是公孙扬眉。

    自从公孙扬眉因为要接近她而加入了“一言堂”之后,他也像孙疆一样,越来越忙了,两人也越来越少见面了。

    公孙扬眉在孙疆面前,已变得愈来愈重要;在“一言堂”里,也更加举足轻情重——可是,他的人也变了。

    以前的他,尽管有时太飞扬跨扈、太傲气凌人、出手也太狠辣,但无论怎怎么说,都让他那高洁的气质,以及任侠之心所涵盖了,使人觉得他并不过分,或理应如此。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变得十分好狡。

    他的豪侠之志、出尘之气;全让嚣狂、歹恶而掩盖了:变得他不像他,而像另外一个“山君”孙疆。

    摇红不喜欢这样子的转变。

    她更不喜欢的是:父母常争执。

    争吵像春夏间的蚊蝇一般,常挥之不去,且愈来愈密集,营扰愈渐是杀伤力。

    ——爹娘之间争执的究竟是什么,摇红本来不甚注意。

    她只知娘好像得悉了爹的一些事情,十分反对,而爹又因为娘亲以前的传言,而动辄大兴问罪之意。

    两人冲突愈烈。

    以前的恩爱已不复再。

    娘亲有时还挨了打,她记得有次全身瘀伤,头破血流的娘亲紧紧抓住她的手,说:“不要让扬眉跟你爹学坏了,去,赶快去劝他,悬崖勒马——不然就没救了。”

    娘亲并没有说出来那是什么事。摇红有次问了,她也只是喃喃地道:“你还是别知道的好——他毕竟是你爹。给他一个新生的机会吧。”

    这段期间,父亲反而跟“拿威堂”的孙出烟,孙拔河、孙拔牙一门三父子:“天地人三枪”言归于好,合作无间。不再冲突。摇红只隐约发现,每次初一、十五,都有个奇怪的人来找父亲,可直入爹爹之书房或密室,交谈、密议良久,那人去后,爹娘多发生争执。

    不知那是什么人,来谈什么事?——可是在摇红的心中,当然极不喜欢这个人,但她又从未见过那人的样子。

    那人虽然并未蒙面,但好像不想让她或“一言堂”里其他的人留意看他似的(当然,当时身为孙疆左右手的公孙扬眉是例外)他一直很少让人看到他的真面目。

    不知怎的,每次这人经过,或者她经过这人的时候,尽管相距甚远,她都必定生起两种感觉:

    一是熟悉。

    那种熟悉就像是一件多年的衣服,已多天穿在身上,而今就算闭着眼睛穿上,也完全熟悉它的颜色、布料、质感……

    二是悚然。那是午夜梦回乍醒,你发现有一条虫钻进你被窝的感觉。

    可是她一直不识这人的庐山真面目,只知道他每次来过之后,爹就变得更暴戾了,几乎每必与娘生冲突,公孙扬眉更会忙得不见瞬影。而且,在地窖“浅水湾”那儿,传来凄厉且令人心悸的哀号狂呼声,不但不绝于耳,犹如人间地狱,有时还“浮游”在九鼎厅。绯红轩一带,如泣如诉,鬼号神泣,不知是人是兽——莫不是那只“怪兽”已逃出了地牢?

    摇红心中是既惊疑、也恐惧。

    然而,摇红发现公孙扬眉己杀人太多,而且已杀了太多不该杀的人,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尤其她在一个十分偶然的情景下见到那只“怪物”之后:更不能容忍了。

    她已不能再忍受一个她看好和深爱她就变得的人,变成了一个杀人狂魔,j诈的小人。

    那一晚,她下了决心,在“绊红轩”里,在那些倾国名花和无名草木间,与他详谈劝说,便表明心迹。

    “你再这样堕落下去,你就不是你了,至少,不是我所爱的你了。”

    她大意是向他这样说的。

    公孙扬眉初听的时候,仿佛非常拒抗。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公孙的回答,令摇红疑惑莫解。

    “为什么?”

    “你爹答允让我娶你,但一定要替他完成这些事。”公孙扬眉苦恼的说,“不然,他甚至不让我接近你。”

    “所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而做的,”公孙扬眉一双剑眉而今并未飞扬,反而沉郁的聚厌着一双炯炯有神的俊目:“而你却………”

    摇红这才明白了。

    她的心跳得很快。

    花影绰绰。

    树影斑斑。

    她的脸很热。

    “你……不值得为我这样做。”

    不知是因为公孙扬眉悟性高,还是他完全能领会孙摇红的心意,但摇红姑娘说到:

    “你再这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