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道髓,家家都知道有个杀猪姬,个不高,浑身蛮肉,野猪赛的。小眼

    贼亮、放光,透着脑子好使。没上过学、没读过书,凭手艺吃饭,养活一家子

    人。

    打九岁起,姬丛椋就跟着爹杀猪,打下手。猪们临死前变了声的嚎叫她都

    听恶心了。常年瞅着爹熟练地插管吹气剥皮、卸脑袋卸四肢开膛破肚。给猪拉

    院里、侧翻按倒上绑绳、跟爹搭上条凳捆牢、猪脖子底下放好铝盆儿接血、抬

    头瞅爹那麻利一刀。那把刀黑不溜秋,刀把儿常年脏黏,刀刃乌黑,贼好使,

    嗖一下就妥。

    猪血垂直拉丝、冒着热气、腥气蒸腾。猪脸紧挨姬脸、眼珠欢快地盯着她

    的眼珠、壮烈嚎叫、不屈地意淫着邪恶逃亡。

    她心里还想上学校,那里男孩子多,比猪有意思。她爹简要宣判:「念、

    念书能干啥玩儿?过来卸、卸猪!」

    娘闷头磨刀,不吭声。娘是十道髓村公所的,给做饭。娘儿俩不亲近,因

    为娘想要男孩。

    十三岁的姬丛椋来到院门口,帮着爹往圈里卸猪。猪们欣快地唱着扭着,

    展现完美快乐猪生。忽然,姬丛椋心想:如果有一天俺是被捆绑被宰的猪,那

    该多好?

    她心跳快了,汗也冒出来了,糊一脑门。她意识到,这想法是不好的。

    她摇摇头,想摆脱这怪想法,扭过脸,却发现眼睛正望着那杀猪专用条凳。

    她的心一阵紧缩,鼻子闻见了热乎乎的腥味,脖子微微犯痒。她把右手抬

    上来,轻轻摸摸脖子。脖子很好,皮肤细腻,温热,发黏有汗。心底有些东西

    像藤蔓往上挠着爬,不依不饶不讲理,像怀胎女人。

    藤蔓萌芽的攀升速度往往超过你的想象。姬丛椋当年没意识到,她心底受

    虐欲望扭着小腰往上拱、已经快拱出头了。

    那之后过了三十七天,再次帮老爹往条凳上捆猪的时候,听着那猪优美的

    嚎叫,姬丛椋忽然一阵强劲反胃,哇地吐了。

    吐完擦擦嘴,心里问自己:俺要往条凳上捆猪捆到几十岁?五十岁?六十

    岁?

    她不想再干这事儿了。她松开紧紧按着猪脑袋的双手。那猪立刻一扭身,

    狂奔而去。

    爹狂怒的叫骂声在她耳廓逐渐淡化。她感觉浑身都轻松,像鸿毛那么轻。

    她发觉脚下的院子在往后撤。她发觉耳边有了风声。那是自由的声音。她

    越跑越轻快,跑出院子、跑出十道髓,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