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部分

道:“你回来!”茶茶又跑回来,承铎穿了靴子,道:“你把她带来,她要是只会说胡语,就把阿思海也找来。”

    承铎一向没有这样好心,然而这次却想好心做到底。茶茶站住,疑惑地看着他。承铎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护着她,你看她年纪小,可怜。一可怜就想到了自己身上,想到自己就觉得有气,于是拿我开涮了三天。”

    啊?是这么回事么?茶茶还来不及做出觉悟或者感激的反应,承铎接着道:“我让阿思海把她送回家去。免着你一天到晚看着她又要来气我。”茶茶似乎终于有那么些受感动的样子,承铎却不容她表达,支使道:“还不快去!”茶茶只好转身跑出去了。

    第二天清晨,茶茶在营外送忽兰。

    忽兰说她还有一个伯父,住在三百里外的草场。承铎便让阿思海今早就送她去。忽兰有些怯,拉着茶茶。茶茶一番无言地安抚。两个男人站在一边,眼底一番无言地交流。

    阿思海看着这送人回家的场景,幸灾乐祸地望着承铎嘻笑:你也有让女人吃瘪的一天啊。

    承铎看一眼那两个依依不舍的人,愤恨地回瞪着阿思海:迟早有天你也栽在哪个女人手上。

    忽兰终于一步三回头的跟着阿思海走了。待他们走远,承铎看着茶茶:“这么喜欢小孩子?”小孩子?忽兰少说也有十三四了,就胡人而言,这个年龄都可以嫁人当妈了。承铎凑近茶茶耳边,轻飘飘地说:“干嘛不自己生一个?”

    茶茶蓦然回头望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去。承铎看她表情有些犹豫,便牵了她手在那草原上散步。朝阳把那片草地染得生机勃勃。承铎捡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茶茶便也蹲下来,半跪半坐地歪在他脚边,手按着他膝盖,望着他。

    承铎歪了头看她,“我刚才那句话吓着你了么?”茶茶摇头,望着他“说”:“我……好象……不行……”她悒郁地趴在他膝盖上,觉得这个意思很难说出口。茶茶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从不曾怀过孕,总不能堂而皇之地跟承铎说我以前跟别人都没有这回事,所以跟你也不可能。

    承铎觉得她现在像只讨宠的小狗,拉了她手说:“你先把身体养好吧,我可不想看见你英年早逝的。这两天没管你,你借机偷懒了吧?”

    这两个月承铎教了她一点内功心法,让她自己调理内息。茶茶老实练了。承铎又要她早上起来绕着大营跑一圈。茶茶觉得那样子看着太傻了,说什么也不肯。承铎无奈,只好教了她一些简单的拳脚工夫,让她每天练一练,也算活动一下筋骨。迫于承铎的y威,茶茶每天不情不愿地晃那么三拳两脚给他看看。这两天二人冷战,承铎不管,她也就乐得不练。

    承铎摇头叹道:“多少人想做我徒弟我都不干,你就这么暴殄天物了。”茶茶皱起秀气的眉毛:“你觉得……这样我就能……嗯……啊?”她含义模糊地比划了一下。承铎拉了她双手道:“生孩子也是个危险的活儿,我看不适合你干。我们不生也罢。”

    茶茶闷了半晌,用手势加唇语充分表达了一个疑问:“你觉得谁跟你生合适?”承铎现在读她的话毫不费力,茶茶随便比一个手势他也能明白。然而茶茶习惯上比较郑重地意思才会用手势来比。承铎暧昧地笑:“我看得顺眼的就可以。”茶茶转了头沉默。

    承铎觉得茶茶这人逗着真不好玩,把她拉到身边,“生孩子这种事还是两情相悦的生起来比较好。我若是安心要孩子,岂会现在还没有。只不过从前王府的事太杂,我也不想和谁生罢了。”

    “我很小的时候,”承铎语气散漫地半抱着茶茶说,“大约才刚刚记事,就开始练武。六七岁的时候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箭,点着灯放在箭靶边。你知道为什么?”

    茶茶摇头,掐了一支狗尾巴草拿在手里玩。

    “我想要练得比别人好,想让父皇多看我两眼,想让他想起我母妃。我母妃总是不开心,因为她太喜欢我父皇了。”

    “后来我有了很多女人,有几个孩子,不是没生出来就是没长大。我就想到我小时候,我会不会也十天半个月不看我的孩子一眼。我若是疼爱他们,这疼爱会不会被人利用。与其有这么多牵扯,还不如干脆不要。”

    茶茶倚在他怀里,懒懒地抬了头,也不管承铎看不看得懂,仿佛自言自语地张了张嘴,“说”:“我父母很疼爱我”。她眼神辽远,望向天边,那里有两只大鹰盘旋着。

    承铎抱了她一会儿,说:“乖,我们回去吃饭了。然之就要到燕州来,不久又有麻烦事了。”茶茶转过头来,突然可爱地一笑,却用那只狗尾巴草去搔他的手背。承铎望着她湖蓝色的眼珠子如宝石般熠熠生辉,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再闹,信不信我把你抱回去,让全营的人遐想你为什么走不回来了。”茶茶闻言,腾地一下跳了起来。

    当哲义看见他们牵着手回来时,禁不住又要摇头了。这两人一会儿好,一会儿歹的,偏偏自己不觉得。

    东方确实已经来了。

    在离燕州不足百里的大道上,明姬在马上理了一理包袱的结,问:“我们干吗要半夜赶路?”东方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抓住缰绳:“这已经晚了。我让你跟他们慢慢行来,你偏要跟着我走。”

    因为是朝廷御史,东方从京城到燕州,每一站都要盖文碟,脱身不得。足足走了大半个月才到燕州边境。这天傍晚,歇在离燕州两百里的最后一个馆驿,东方留着副使——礼部右侍郎贺姚带着圣旨缓缓而来,自己轻骑简装连夜往燕州兵马大营去了。

    明姬当下也不再说,两人一路奔驰,如今稍稍放缓步子让马儿歇气。四面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天空反还显出一丝深青色的明亮。路旁树枝上有飞鸟离巢而去。东方一把拉住马,沉声道:“阁下深夜尾随,有什么话还请当面一叙。”

    他话音落下片时,黑暗静谧中便缓缓走来一个人。他走得很轻很慢,但步履沉稳。东方乍一看去还以为是承铎,待他走到近前,才看清那样的神气无论如何不会出现在承铎脸上。承铎若是发狠动杀机也能让人害怕,但不会给人y沉的感觉;然而这个人虽然相貌堂堂,却是y鸷深沉,让人一见心寒。

    他唇角微微一扯,便笑出几分邪气,缓缓开口,声音却轻柔飘忽道:“东方先生,久闻大名了。”

    东方道:“有何指教么?”

    “不敢。”他拿出一个纸卷,“我有一位朋友,最近不甚顺遂,想请你看一看今年的运程。”

    东方却不接:“看相算命之术易流入鬼蜮之道。我并不曾深研,恐有负所托。”

    那人悠悠道:“不要紧,你能看出几分便说几分。”

    东方接过那纸卷来展开,上面便写着一个生辰八字。东方默默排了一排。那人问:“如何?”

    “奉劝这位朋友,富贵应知足,莫作非分之想,否则性命难保。”

    “怎讲?”

    “他今岁大运撞流年,不死自身也要死亲人。”

    那人却笑了,又问:“他是何等样人?”

    东方道:“用神与正官相合,其人必j险狡诈,贪恋官禄无所不用其极。此格局见之于命者,与富贵穷通不相涉,大者卖国,小者卖友。阁下还是离这位朋友远些好。”

    那人却笑得益发深,只道:“好,好!”说完,竟转身而去。东方看着他慢慢走入黑暗中,一把将那纸卷捏成团,手一挥,s向左侧树枝。树上应声跳下几个人来。

    东方将明姬的马一拍,那马直奔了出去。跑出不过一丈便被两个蒙面的黑衣人截住。明姬早已抽出匕首,挡掉了砍来的第一刀,后招便接连而至。这两人身手都很好,明姬恨不得长了三头六臂,耳听得东方那边兵刃声响,起码不下六人在围攻东方。

    明姬抵挡一阵,一个失手,已接不严密,眼前白练一闪,一条柔韧的精钢链把她背心的一刀卷飞。东方大声道:“快走!”他心知今日凶险,打点精神,钢链宛如游龙,偏锋而行,卷过一柄钢刀来。东方一手执链,一手执刀,链如爪,刀如牙,缚住一人便杀一人。他这般痛下杀手,不一时,便砍倒了三人。

    然而明姬那边一声轻呼,匕首掉地,手中已无寸铁抵挡刀剑。眼见长剑刺来,避无可避,明姬眼一闭,心道:我死了。

    第二十七章 剖语

    眼见长剑刺来,避无可避,明姬眼一闭,心道:我死了。只听“啊”一声,她身侧的那个杀手倒了下去。

    明姬还没回过神来,身边另一个杀手却回刀一挡,挡掉了一支长箭。明姬放眼看去,去路上星星点点的火光,约有百余骑叱咤而来。为首一人身形高大魁梧,拉满强弓,又放一箭,s死一个围攻东方的人。其余的人便往来路上奔去。

    东方将钢精链作鞭,抖腕一挥,那长链上抖出一个细浪,直追最后那个奔逃的黑衣人,堪堪击中他背心。那人吐出一口鲜血,扑倒在地。其余的人已跑入了夜色中。

    那百余骑兵奔到面前,领头之人正是数月不见的杨酉林。杨酉林跳下马背来:“东方大人,明姬小姐,你们没事吧?”

    “没事,”东方查看那几个已死的黑衣人,“全赖杨将军及时赶到。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爷猜着你会连夜赶来,令我们往南巡弋接应。”

    东方便点点头,道:“我也正要找他,我们速速回营吧。”

    明姬死里逃生,心情大好,一路骑马回顾杨酉林道:“杨大哥,你可把我们给救了。我在京城时,还想着我们都回去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太无聊,便买了个礼物送给你。”

    她手一扬,抛过一个物件。杨酉林伸手一抄,接住,是把匕首。他拔出半刃一看,确是把匕首;拔出全刃来,确是把完整的匕首。杨酉林怀疑地看着她。

    明姬眼睛一瞪,“干嘛?瞧不上?”

    杨酉林“嚓”地一声把匕首c入刀鞘,道:“多谢你。”那个“你”字才说完,马一跃,已经昂首走到前面去了。

    明姬摇头:“见过这么多人,我就和他沟通有困难。”

    东方道:“是我我也怀疑你没安好心。”

    明姬从包袱里又抽出一把匕首来,模样与方才送给杨酉林的想仿。东方诧异:“你买了几把?到底是不是匕首啊?”

    明姬拔出匕首,满意地一挥,道:“本来这把是送他的。可惜刚刚那把挡了那几人刀剑,怕是刃口砍卷了,还是送他那一把吧。”

    就在此时,一队巡逻的骑兵正回到大营。领头的校尉直接将一匹马牵到辕门外。马上坐着个人,穿了件夹衣披风,带着风雪帽,将整个人遮住了。晨光中看不清面目。那人下了马随兵士走到承铎大营偏帐,哲义已经起来了。

    兵士回说此人昨夜到了大营外,手持皇上御赐金牌,说有秘信要带给承铎。哲义只看了一眼来人,挥退兵士,连忙跑去承铎帐外禀报。承铎刚刚起来,立刻赶来偏帐。帐里那人抖下披风,露出一张绝俗的脸蛋,倾城一笑,道:“五哥,没想到来这里见你。”

    承铎吃惊道:“小妹,你怎么跑到燕州来了?”

    “我迟早是要来的,被人送来不如自己来。”承锦缓缓道。

    她虽说得和缓,却已然听得出气恼之意。承铎深知她秉性,绝不是小气之人,必有什么事端让她这样生气。

    “出了什么事?”

    “皇兄又要把我嫁给胡狄,你那位好朋友还帮了他一把。”承锦半嘲半笑道。她绝不会嘲笑承铎,那么这语气竟是在嘲笑东方。承铎心里微微有些诧异,她莫非是在生东方的气?

    “我不想束手待毙,就避出来了。暂且不要让人知道我在这里。”

    “你一个人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承铎问。

    “我去了无相寺,到那里找的萧墨。他连夜把我送出城的。”承锦简捷地说。

    “我就说,谁有那么大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送出来。”承铎正自沉吟,忽然哲义在外面说:“主子,杨将军回来了。东方大人也来了。”承锦皱眉:“我在路上听说皇兄让他做议和使,要来把我嫁给胡人呢。”

    承铎回顾承锦道:“小妹,你先在偏帐坐坐,我先看他怎么说。”

    承锦听他这样说,也不好说什么,便留在偏帐里默然坐了半晌,心中千回百转,打量那军帐甚是简素,这才瞥见茶茶坐在角落里。承锦想起她方才进来倒了一杯水给自己。这女孩子清淡得让人察觉不到她的存在,难怪最不耐烦女人缠的五哥会独独放她在身边。承锦便道:“再帮我倒点水来吧。”

    茶茶站起来,从角案上端来水瓮,缓缓倒进承锦面前的杯子里。她动作轻巧灵范,不见一点慌张。承锦便问她:“你叫什么名字?”茶茶将食指放在唇上微微摇了摇头,手指滑到喉咙上指了指。承锦道:“你不会说话?”茶茶点头。承锦暗暗讶异,细看她眉目清秀,一双眼睛却深如湖泊,从头到脚没有一件饰物。像是天上的疏淡的云朵,没什么华彩,可就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承锦愣愣地看着她,茶茶也不窘迫,落落大方地回视着她。承锦忽而一笑,转过头去。历来只有别人见了她,才这么目不转睛,不想今日自己也这样。她淡淡地说:“记得上次五哥回京,你也一起的。五哥这人从不在女人身上留心,他肯把你带在身边,足见看重你。好好跟着他吧。”

    这次,茶茶低了头。承锦看她意态缱绻,心头一酸,遥望着大帐灯火,心道:“五哥,五哥,你会和他想出什么法子来么。”

    晨蔼中的大帐,灯火通明。承铎冷笑道:“说得慷慨。他那四个郡如今c着我的军旗,他不用送作娉礼,有本事就来拿回去。”

    东方望着案桌面,道:“皇上之所以派我来,就是要劝阻你。你若是不遵圣意,我有失责之过。”

    承铎应声道:“有两个法子,一是你带着明姬回平遥镇去,这个和我来议;二是我强扣下你,这个和还是我来议。”

    东方知道承铎是不想让自己担责任,然而他这番态度算得上是□l的威胁了。东方心里平白无故地没好气,便冷淡道:“这个和我应当去议。”

    承铎看他半晌:“看来你果然是朝廷专使了。”

    东方听他这样说,越发不悦,也顺着承铎语气说:“各司其职罢了,谁也管不完谁的事。”

    承铎被这话激得火起,沉了脸,道:“你且看我管不管得着你!”

    东方心里也冒了小火:“你以为自己想怎样就怎样,什么人都该听你的不成?!还需看我让不让你管!”

    承铎一拍桌子。东方这下大火了,你吓唬谁呀,也毫不示弱地一脚踹到桌脚。那实木的大案桌便歪了一歪,一支毛笔滚了下去。承铎“腾”地一下站起来:“你做什么!想打架?!”东方一掌将桌子推开:“我看你就是欠揍!”

    哲义跑到偏帐外,叫道:“姑娘。”茶茶对承锦施礼而出,哲义走出几步,低声道:“主子和东方大人打起来了。”茶茶吃了一惊,也来不及想,转身就往大帐去。还没走到就听见两人打得风生水起,帐帘散落一半。茶茶刚一上前,一个杯子飞了出来。

    茶茶虽然只跟着承铎学了几招三脚猫的工夫,却知道高手是个什么层次。即使是在仅容一人的狭室里过招,也不会碰到里面的东西。然而眼前这两人却打得如泼妇摔东西。茶茶几步上前把帐帘一掀,帐内两人顿时住了手。

    茶茶扫了二人一眼。东方站住既不看承铎也不看茶茶,也不说话。承铎也正襟站住,看见茶茶掀帘子,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茶茶眼里有责备的神色,承铎突然有一种小孩子犯错被大人捉到的尴尬,也转了脸,不看她。

    茶茶把那帐帘理顺,走过去半跪在地,默默把地上的狼籍打扫了。拾了一盘子碎瓷片出去。茶茶才一出去,承铎又是一拳过去,东方也不避,由他一拳直抵心脉,承铎凝力不发,问:“还打么!?”东方抓住他手腕一扯,没好气地说:“不打了。”回身踢过散乱的椅垫子,就往地上抱膝坐下。

    承铎看他默然无语,走过去与他背抵背地在垫子上坐了。心里想了片刻,说:“你怎么不对劲儿了?倒像和谁憋着一口气似的。”

    东方默了半天,轻声道:“我生我自己的气罢了。”承铎扭头诧异地看了他半晌,一仰靠在东方背上,仰头大声叫茶茶。茶茶擦着手过来,帐帘下探了个头,承铎说:“把酒拿过来。”茶茶转身又去了。

    东方皱眉道:“你什么时候在军中也喝起酒来了?”承铎笑:“不是什么正经的酒,是茶茶酿的果酒,味还正,就是淡薄些,不醉人。她自己都喝不醉。”

    说着,茶茶已经取来一个梅花青瓷的小坛,放上两只酒碗,各斟大半碗。放好看了承铎一眼,又出去了。承铎端起一碗酒,背对着东方,斜手递给他。东方端碗饮了一口,看着帐门说:“她身体不好,再淡薄的酒也少喝。”

    承铎一仰而尽,摇头道:“你这人懂得多,条条框框的也多,连喝个酒都不得自由,那不是学来束缚了自己么?”东方被他一提,心里一动,想:我难道不是在画地为牢?

    “然之兄,有句话一直想问你。你当初随我到军中究竟是为了什么?”承铎问。

    东方端碗喝酒。

    承铎道:“男儿欲建功业,便不可再怀隐逸之心。你要入世,便不可轻贱这俗世。进则成,退则隐,守则一事无成。你快些分定吧!”

    东方只低着头,过了半天,缓缓道:“你可想过为什么一定是承锦来和亲?”

    “为什么?”

    “你手握兵权,上次为了承锦私自出兵,虽打了胜仗,皇上心里未必就那么高兴。他准了这求和,一是因为条件丰厚,一是要你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