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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部分

一个已经成了白灰一把。此时,天地间一片静默,安静的灵魂们在四周无声无息地游走着……

    想着想着,我咬咬牙,拿起铁锨,铲起了第一锨黑泥。

    我们流着眼泪把“张红”安葬了。当我们把泥土抹平,墓碑扶正时,看着墓碑上空空的额首,我们愣住了。张红没有留下照片,大火把一切都吞噬了。

    正在犯难时,蓝湄打开钱包,从中抽出一张照片。哦,是那次我们三个一起在卡通照相游戏机里照的那一打游戏照片。照片上,我们三个做着各种鬼脸,精灵古怪。

    “行吗?”蓝湄询问地望着我。

    “行啊。”我接过来,把照片卡在墓碑的“照片处”,轻轻地说,“张红,瞧,我们这下全来了,你还会害怕吗?”

    这时,一阵风袭来,苍劲的腊梅一阵摇摆。一股凛冽的清香幽幽地袭来,稍纵即逝,梦境一般。

    苍白的墓碑上,三个青春的女孩正在笑着、闹着,好像尽享了天底下一切的春光灿烂……

    蓝湄一直在哭。

    她不愿意回去,像泥一样瘫坐在地上,伏在冰冷的墓碑上低声啜泣。她在哭张红,也在哭自己。

    我什么话也不想说,只是坐在一块石头上,点燃了蓝湄的一支烟。

    远处,西山如黛,y郁而沉默。

    慢慢的,天暗了,周围的y气一点一滴地涨了起来。

    “蓝湄,回去吧。”我哑着嗓子说,然后掐灭烟扶起她。不知何时,她的脊背竟然瘦削得骷髅一般,这令我大吃一惊。

    她听话地止住哭,目光呆滞地从小坤包中摸出一个化妆盒,借着墓地惨淡的光线,一步一步小心地补着妆。

    我平静地望着她,一句话也不想说。

    因为一直在啜泣,她的手抖得厉害,怎么也画不好细细的眼线和卷翘的睫毛。好几次了,她都将浓黑的眼线画飞出眼眶,搞得眼睛一塌糊涂。

    终于,她将化妆盒气愤地往地上一掷,捂着脸又哭了。

    “不要画了。”我淡淡地说。

    “我要靠这个吃饭,不画怎么填饱肚子?”她咬牙切齿地回答。

    我长叹口气,拾起化妆盒,托起她的脸,小心翼翼地帮她画。

    可能因为不节制的生活、抑郁的心情,她的皮肤已经松弛了。两个树叶一样的眼袋无论用再多的遮瑕膏也于事无补,眉宇间的皱纹也从以前浅浅的一抹变为刀刻的几道深深印痕。

    我越往下化,心中越难受。“别做了,瞧你都老了。”我放下笔,注视着她的眼睛。

    “是吗?”她漫不经心地说,捏捏自己的脸颊,“没关系,老不怕,反正我的日子已经快到头了。”

    “什么时候合同到期?”

    “再有两个月。钱一拿到,我立刻办理签证,顺利的话,今年六月我应该可以站在剑桥康河边上了。”她说着,灰败的脸乍然如同死灰复燃般明亮了。

    我看得害怕,她灼灼的目光在坟堆中有如鬼火般或明或灭。我脊背一阵发紧,紧闭着嘴巴,拿起苍紫色的胭脂刷,往她脸上一圈一圈刷起来。

    回到紫玉山庄时,天已经黑透了。

    屋里所有的人都在,一看到我回来,他们每个人都如释重负般的长出了口气。

    “青青,来,快吃点儿热粥吧!”李姐心疼地给我端上一碗冒着热气的皮蛋瘦r粥。虽然我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头更是痛得厉害,但还是感激地伸出双手,接过碗——

    但是,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薄薄的碗从我软绵绵的手中滑落,砸到坚硬的瓷砖地面上,四分五裂。

    我愣愣地看着,突然眼前如烟花爆炸般飞出满天的星星。我脚一软,一p股跌坐在沙发上,再也无法动弹。

    我病倒了,发高烧,神志不清,浑身瘫软无力。

    此时正是北京的流感暴发期,我毫无疑问地感染了流感。一连六天的抗生素滴入我的血管之后,我的热度还一直在低烧阶段徘徊,于是,医生开始怀疑我是不是还有其他隐性的病症。

    这些天,庄一同放弃手中一切,一直陪着我,寸步不离。我想我现在的状态可能与当年冰儿患病时有些相像,往事像y魔一样又缠住了他,他像大难临头一样,紧张而焦虑。

    当然,他是成熟的。当我醒着时,他总是平静再平静,但一旦我闭上眼睛,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忧心忡忡的目光。

    我想,所有的人都无法想像,一个人该如何承受两次一模一样的痛楚。

    幸好,检查结果出来了,我除了血象高些外,别的一切还算正常。医生认为,我是由于过度紧张以及受到外界刺激所致。于是,他们建议我外出疗养。他们认为,目前我最需要的是把过于紧张的精神放松下来。

    这时,距离考研只有三天了。当一同试探性地向我提出后,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一切都是天意。

    我做了一个逃兵。在考研前三天,从战场上临阵脱逃。

    我不是一个好的士兵。拿破仑曾经有这样一句经典的话:“如果你想成为逃兵,那你最后一定是个逃兵。”我想可能一开始我便想当逃兵,所以结局只能如此。

    当然,不是没有自责的。我不敢面对身边一切人的眼光,父母的、朋友的甚至李姐、老罗的。他们的疑惑与不解让我深深的自责,毕竟,我欠他们一个交代。然而,一同则是个例外。

    一同对我从来没有过多的疑问。包括考研,包括放弃。他觉得既然我能为自己的行为找出说服自己的理由,那么一切突变都是合情合理的。

    有时,我觉得他像大海、像天空。在他身边,我可以拥有“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自由。

    所以,我想我是富有的。

    一同带我去了厦门。虽然此时海南的气候更加适合疗养,但他认为,我可能会更喜欢厦门一些。

    他是对的。

    我喜欢厦门冬日清冷的海风以及微醺的阳光,也喜欢鼓浪屿安静的海滩和满岛缭缭绕饶的钢琴声,喜欢这个海滨城市的恬静与从容,也喜欢这里居民脸上的谦和与自足。

    这是个褪去了浮躁喧嚣的地方,让人从里到处涤荡一清。

    我们住在鼓浪屿的琴岛宾馆。这是个面朝大海的老式宾馆,每套房间都有一个观海的阳台。一同住在我隔壁,但我们的阳台是相通的,中间仅有一个矮矮的,被海水浸成黑色的竹栅栏。

    每天清晨,我总是被海水拍岸的声音唤醒,空气又湿又凉,还夹杂着丝丝的咸意。我们都喜欢清晨的大海,一旦洗漱完毕,我便会挽着一同在楼下的海滩上散步。这时,海总是温柔得像情人。海水一波一波慢慢袭来,轻轻地冲刷着沙滩,千疮百孔的沙滩立刻被抚得一平二整。

    海水和沙滩,千万年来就这样爱抚着、宽慰着,令尘世中的痴男怨女羞愧不已。

    鼓浪屿是个充满情调的小岛。由于以前曾经是葡萄牙的殖民地,所以直到现在,岛上还剩余许多欧洲巴洛克时期的建筑。尖尖的楼顶,白色的三层小楼,优雅的铁艺窗子,满园子层层叠叠的鲜花和青纱帐般的植物。非常古老,非常优美。

    这个小岛令人着迷。白天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岛上四处转悠。这里非常安静,安静得让你觉得这世界只剩下你自己。偶尔,有美丽的钢琴声从略有些颓败的别墅中传出,穿透力极强,直穿入人心。

    累的时候,我们便坐在海堤边的长凳上看书。我看当下的畅销小说和经典的文学作品,一同则爱历史书或者古籍。看到精彩外,我总是声情并茂地读出来和他一起分享。有时他会认真地评价一两句,有时,则会一笑置之。

    一天,在靠近大海的地方,我们看到一处挂着“出售”标志的老别墅。两层的白色小楼,四周用铸铁围成一个深深的庭院。不知是被海风侵蚀还是上了年头的缘故,楼身的白灰略有些脱落,露出里面鸽青色的青砖。院子有些荒芜,杂草丛生,一群海鸥肆无忌惮地飞进朽掉的窗子里,瞪着一双d悉一切的眼睛对视着我们。

    “真漂亮!”我由衷地赞叹。不知为何,这幢荒凉的院子竟突然让我产生一种类似“乡愁”的感觉。

    “你喜欢这里吗?”一同问我。

    “喜欢。好像觉得自己以前来过这里。”我说着,绕着院子四处转悠。这时,我看到院子后面还有一棵垂垂老矣的相思树,树的枝丫上吊着一个略有些腐朽的秋千,海风中,荡荡悠悠。

    一同深深地注视着我,然后,走上前,摁响大门上的门铃。

    “你干吗?”

    “问问价钱。”

    “你要买下来吗?”

    “为什么不?你喜欢。”

    我愣住,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我怎么也没有料到,在他心中,自己的位置竟然这样重要。

    铃响了好久,可没有人来开门。倒是邻居从自家小院中探出头,告诉我们,主人外出了,要到下半年才回来。

    “可他还卖不卖这个别墅?”

    “好像还卖吧,瞧那牌子还没撤掉。”

    “价钱如何?”

    邻居摇摇头,对我们说:“这一片的别墅都不太贵,因为太靠近海。有时,不太安全,真正有兴趣的人并不多。”

    “怎么会?!”我不相信地望着这四周的海天一色。

    “海风来时,可是很危险的,你怕吗?”一同正色问我。

    我沉默,想了想,坚决地吐出两个字:“不怕。”

    一同微笑着拍拍我的肩膀,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那位邻居,说:“那好,这是我们的电话。如果主人来了,麻烦通知我们一声。”

    回来的路上,我且惊且叹。“你觉得那个主人会通知我们吗?”我一直追问。

    “不知道,随缘吧。”一同淡淡地说。

    除了鼓浪屿,我们也经常去厦门市逛。鼓浪屿是海中的小岛,去厦门必须通过轮渡。这里的轮渡很奇怪,来时不要钱,离去时要交三个钢蹦。

    厦门是个非常可爱的城市,有洁净的街道、美味的海鲜、舒适的阳光书吧,还有精致的服装。令我想不到的是,一同竟然很乐意陪我逛街买衣服,而且,还能对我的选购提出非常有见地的意见。但,对于价钱,他是从来不在意的。他是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这样的个性体现在生活中的每一方面。

    我越来越喜欢和他在一起。一起看书、买衣服、购物、吃海鲜……无可否认,对于女人来说,他是个无可挑剔的男人。像海一样宽容,像礁石一样安全。

    我不知道在别人眼中,我们算是一种什么关系。是父女?是情人?

    我不在意,他也不在意。我依然挽着他的臂弯从从容容地在海滩上散步,在商场中购物,在酒吧里听乐队演出……

    人生苦短,我们连自己都顾及不了,哪里顾得上寻思别人?

    在一同的陪伴下,我的身心在一点一滴地复原。一同不喜欢过问我太多往事,但即便他不问,我也会不自觉地向他述说一切。

    终于有一天,坐在鼓浪屿的阳光书吧,我向他讲起我们的故事。张红的、方卓的、蓝湄的和我的。

    我从两年前初次到达北京西站讲起,告诉他我是如何被方卓从未名湖的长凳上“捡”起,告诉他我们的“异性合租协议”以及我们来不及开头的爱情;我还告诉他蓝湄是如何为了梦想而出卖r体;张红“天鹅”般的梦想是如何被焚烧在一间危机四伏的小房间……

    我一直在动情地讲,他一直在沉默地听。他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好得足以让我把心中的积怨悲欢一股脑儿倾倒而出。

    我一口气讲了四五个小时,从正午讲到天黑。当我终于筋疲力尽地停住嘴时,真有种被掏空、洗净的感觉。

    他笑望着我,给我续上一杯果汁。

    “是不是觉得挺离奇的?”我咬着麦管,不好意思地问。

    “对于你这个年纪来说,是的。”他坦白道,接着又补充,“但是,当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会觉得其实它很普通,就像海边的贝壳一样。”

    “可是,我已经觉得有点儿不堪重负了。”

    “但你不是已经说出来了吗?说出来,就会轻松许多。”

    “可我,还是很头疼。因为许多事情我看不懂,不知到底是错是对。”

    “对错、是非、成败本来就没有一个明显的界定。这就像选玉,‘白璧无瑕’固然珍贵,可有时,一个恰到好处的瑕疵却能把一块普通的玉变成举世无双的极品。”

    “哦?如果这样,玉的好坏到底该如何评判?”

    “一个基本的把握还是有的。但玉不同于别的金石,它没有计量单位。所以评玉评到最后,可能只剩下两个字:‘喜欢’。这个‘喜欢’是无价的。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喜欢’。”

    “会不会认不清自己的‘喜欢’?如果被别人左右怎么办?”

    “所以需要我们反思、探讨、总结,这样就会看清黑白,不会迷失自我。”

    “反思、探讨?”

    “是的。比如说现在你告诉我,和我一起探讨;也比如说,你把它用日记的形式写出来,和自己一起探讨;再比如,你把它写成书,写作的过程能让你把自己的思想看得明明白白。”

    “写书?!”我惊讶地抬起头。

    “为什么不?”他摊摊手,目光中满是鼓励,“你是一个聪明、敏感的女孩。如果你有能力把自己的世界活得明明白白,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我深吸一口气,把目光转向窗外。外面,大海正在微微地泛着波浪,浩浩荡荡,大得无边无际。

    其实,比海大的是天,比天大的是人心。不是吗?

    《第三章玉念》

    厦门之行涤清了我纷乱的思绪,改变了我的生活。

    我彻底甩掉了“考研”,甩得一干二净,连支离破碎的碎片都不复存在。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张红嘴中的“浅尝辄止”、“朝三暮四”,但至少,我现在心绪空明,身轻如燕, 这让我对生活中的每一天都充满兴趣与期待。

    在一同的鼓励下,我开始写自己的小说。这是个有关“梦想”的小说,我想和大家共同探讨一下“梦想”的话题。

    一同告诉我,梦想应当是人的一对翅膀,而不是人手脚上的镣铐。

    我问,如何才能认清到底是翅膀还是镣铐?

    他说,这是个最困难的问题,许多执著的人可能直到死也分不清。翅膀可以让人飞翔,镣铐却让人寸步难行。所以且行且看,人一定要对自己的行为进行感悟、反思。

    我不知道考研大军中有多少人会反思过这个问题。如果每个人都能静静地反思一下自己的行为,那么,张红的惨剧应该不会出现。

    从厦门回来,一同也显得精神许多。相对于我,他才是真正需要疗养,而鼓浪屿的海风恰似最好的补品,吹去他身心积郁已久的疲惫。对于自己的生意、著作乃至生活,他都显得精神焕发而且热情洋溢。

    事实上,一同是个非常好的儒商。他的办公室我曾经去过几次,位于中粮广场顶层。面积不大,但视野非常好,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人头攒动的北京站和威严大气的长安街。办公室里一共有十来个员工,主要负责玉器的采购及外销。其实,一同最主要的生意不是“玉缘阁”,他在国内外拥有许多固定客户,有拍卖行、有收藏家,还有珠宝商等。可能因为一同人品的端正,这些客户都和他保持十数年的联系,有的甚至成了相濡以沫的密友。

    一同告诉我,“玉”是君子的化身。玉就像做人,“温润有泽”、“廉而不刿”,既要讲“仁爱”又要讲“道义”。

    其实,一同便是这样一个人。他身上有一种亲和可信的力量,让人尊敬、让人亲近。

    除了我们每个人生活的变化,有种说不出来的东西,也在我们之间潜滋暗长。

    我恢复了对一同著作的帮助,为自己前些时候“此地无银三百两”式的躲避感到好笑。缘分自会来去,我们普通人是无论如何也奈何不了它的。况且,我亦是如此痴迷于那一个浩如烟海的玉的世界,痴迷于和一个博大深沉男人的相处。

    我一直都正视自己的感情,因为我亦是个冰晶剔透之人。

    不知为何,从鼓浪屿回来,我越来越离不了一同。一会儿看不到他,便会觉得心神不安,便会像孩子一样去找他。而他,无论何时何地,看到我,总是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在外人面前,他介绍我为他的“小朋友”,我很喜欢这个称呼。

    我开始关心他,关心他的饮食起居。我买来许多养生方面的书,每天和李姐一起为他做出花样不同、营养健康的食品。我还学会了按摩、拔火罐,虽然我的手艺很拙劣,但多多少少会减缓一些他的疼痛。一同的睡眠不好,临睡前我总是为他读些平静安详的书助他入睡,而天气好时,我们则会全家一起去体育场打球、去北京周边郊游。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冰儿。像冰儿那样爱护着庄一同,像冰儿那样离不开他。但,我又和冰儿有所不同,我对他既依恋又迷恋。

    我不敢断定自己是不是爱上他了。毕竟,他的年纪可以做我父亲,但他却是一个如此值得女人爱的男人。

    事实上,我并不了解他。他的往事像个谜,或许太痛楚,或许太甜蜜。他不说,我不问,甚至不会胡乱猜忌。在我心中,他是不容亵渎的。

    我的小说进行得还算顺利。第一次写长篇,难度超乎我的想像。有人说“写小说是种慢性自杀”,的确是这样,因为这不仅是重脑力劳动,也是重体力劳动。而其中最痛楚的是这个工作孤独得要命,前途未卜、漫长得望不到边际。

    好多次,我都想放弃,是一同给了我莫大的安慰。

    他喜欢读我的小说,每天晚上都读,同时还对情节、写法提出一些建议。他的建议总是恰到好处,既不会打击我的自信,又不会抬高我的虚荣。有时,他觉得我写得过于浮躁了,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