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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部分

的。”

    “我是说,这里太荒了,你不怕吗?”我补充问。

    张红笑了:“怕什么?我一没色,二没钱,他们对我会有什么兴趣?再说,这里住的大多数都是学生,上自习时都结伴来去,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什么时候搬来的?”

    “没多久,前几个月我回了一趟老家。回来时,因为快考研了,北大附近的房子就又贵又不好找了。这里的确偏了点儿,可价钱便宜。这一段,每天都有好多学生过来看呢!”

    “哦?你回家了,怪不得我怎么也找不到你了。”我略有些惊讶,“你老家人都还好吧?”

    “好,谢谢!”张红简单地说,又紧张地问,“你找我干吗?”

    “不干吗,就是有点儿担心。看看你。”

    “唉,有什么好担心的?咱们每个人的能耐都不小,都在顺着自己的意思过日子,过得都很不错,不是吗?”

    我没有搭腔,她还是那样,孤高自傲,像只毛栗子,隐匿自己,提防别人。

    看得出,张红的经济情况更加窘迫了。都已经是十月底了,她的床上还只铺着一张草席,上面简单地铺张破旧的床单。半年了,她好像一样新东西也没有添置,反倒丢了不少旧物。不过,她桌子上倒是摆着一个水晶相框,晶亮剔透,在这个简陋寒碜的斗室里,有种不合时宜的漂亮与精致。相框里夹着一张小姑娘的照片,两三岁模样,眼睛又黑又亮,一对冲天羊角辫,精灵清秀,非常可爱。

    “哇,好漂亮的小姑娘!”我拿起相框,仔细端详。小姑娘的眼神十分丰富,好像有满腔话要对你讲。

    张红正在捞面,看到我拿起相框,飞速把面条放下,抢似的把相框从我手中抢走,宝贝似的擦了又擦。

    “是谁?”看着她爱若珍宝的样子,我好笑地问。

    “隔壁家一孩子。”她简单地回答。

    “唉,又不是你孩子,瞧你紧张成那样!”我笑着打趣她。她突然抬起头望着我,张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做好面,张红问也没问地给我也盛了一碗,是最简单的阳春面,清汤,上面飘着星星点点的葱花。

    “哦,我吃过午饭了。”我推辞。

    “吃过也得再吃一次。”

    “为什么?”

    “这是我的长寿面。”

    “啊?!”我愣住,不相信地望着她,“真的?”

    “骗你干吗?”张红微笑,“二十九岁的生日,没什么请你吃的,只能吃点儿长寿面了。”

    “天啊!”我着急地站起身,把书包翻个底朝天,“可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什么礼物也没准备,我——”

    “什么礼物不礼物的!”张红打断我,笑道,“你来陪我就是最好的礼物。开始我还觉得一个人过生日挺凄凉的,现在好多了。”

    “就可惜蓝湄不知道,否则我俩都过来,你这里不更热闹点儿?”我略有些遗憾,想了想,兴致高昂地提议,“要不然,我带你去找她,我们好好地在外面给你过个生日?”

    “不行,不行,不行!”张红连连摆手,“马上就要考试了,我哪有那个时间!今天专门跑回来煮点儿面已经很奢侈了,我还有好多书没看完呢!”

    “好多书?”我不相信,调侃她,“你n年前都可以编一整套考研辅导大纲了,我看今年都可以编考题了!”

    “不,青青,书看得越多,你会发觉自己懂得越少。”

    “如果这样,那就更不要看了!”我撇嘴。

    张红笑着摇摇头,“不看怎么能行?我都快三十的女人了,却什么都没有。如果今年再考不上,那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跳未名湖吧!”我建议,“生做北大人,死做北大鬼。”

    “那怎么能行?!”张红认真地说,“生时未曾做过北大人,死了做鬼也不瞑目。”

    “呵呵……”我听得一阵毛骨悚然,于是,只有大笑。笑毕,皱着眉头问她,“北大对你就那么重要吗?”

    张红夹起一筷子面条放到嘴里,慢条斯理地说:“其实本来不是这样的。只是当你一旦不顾一切地追求它时,它就成了非实现不可的目标了。”

    “如果实现不了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可能?!”张红突然重重地把碗“砰”地一声放到桌上,正色盯住我,“青青,马上就考试了,我们最好不要说这种丧气话,尤其是在今天这个时候。”

    我噤若寒蝉,捧起碗默默地吃,面条不好,一碰就断。我真不明白为什么生日时非要吃面条?看似长得没有尽头,实际上软弱得不堪一击。

    吃过面条,我抢着帮张红洗碗。水池在大院正中央,要小心翼翼地踩着数十块垫在污水中央的碎砖头才能到达。刚刚十一月,这里的水就已经冰冷,真不知寒冬腊月天里怎么办。我抖抖索索地帮她洗完,冷得牙齿都有点儿打战了。

    拎着湿淋淋的餐具回来,我看到张红正披着件旧羽绒服用筷子叉块馒头在电炉上烤着 。

    “你这里现在就这么冷,冬天该怎么办啊?”我边问边把手伸到电炉边取暖。

    “没关系,我用电炉。”

    “可睡觉呢?睡觉用电炉就太危险了吧!”

    “我还有一张电热毯呢!”张红开心地笑,好像占了极大的便宜,“这里水电不另算钱,所以我可以死命地用电,不用白不用。”

    “哦!”我明白了,难怪她一回来便把电炉打开呢!但看着满屋子蛛网似的电线,我不由得一阵心惊。

    “有空时,到我那里坐坐吧!”我劝诱她。

    她用心地翻转着馒头,头也不抬,随口说:“没空,又要打工,又要复习功课,都快忙死了。”

    “你现在在哪里打工?”

    “一家台湾的生化公司。主要帮他们发发传单,做做市场调研。”

    “收入还好吗?”

    她抬起头,冲我苦笑道:“开始许诺的工资倒不少,可是一次也没有兑现过,反倒是我们自己倒贴进去了好几百。现在我真是骑虎难下,想走却又走不了。”

    “为什么走不了?”

    “不走还有要回工资的一线希望,一旦走了,不是彻底绝望了吗?”

    我哑然。

    我很沉重,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倒是张红笑笑地安慰我道:“别担心,好在马上就考试了,今年我一定会考上的。”

    是的,她肯定会考上的。可是,即便考上又怎样?她依然会陷入捉襟见肘的经济窘况,没准,实际情况比现在更糟糕。可,她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研究生”对她来说是一道龙门,龙门后的风光怎样,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时,馒头烤好了,张红细心地把焦黄儿的一层扒下来给我吃。她还记得我爱吃烤馒头皮,这令我非常感动。我高兴地嚼着香脆的焦黄皮儿,一迭声叫着好吃。

    “瞧你那样儿,跟非洲饥民似的,你午饭吃的什么?”张红好笑地问。

    “王八!”我脱口而出。

    她一愣,又问:“跟谁吃的?”

    “王八!”我说完,捂着肚子笑,心底却隐隐作疼了。

    “胡说什么啊?”

    我笑着摇头,摆摆手道:“是的,我方才胡说来着。”

    张红疑惑地望着我,问:“你现在怎么样?”

    “我,挺好啊!”

    “我是说,说你那位,那位——”张红艰难地挑着字眼,踌躇不决。

    “哦,你是说我那位庄叔叔吧!”我松口气,开心地说,“他很好,简直是太好了。现在,我正帮他写一本关于玉的书。”

    “什么?帮他写书!”她十分惊讶,颇有些愤愤不平了,“他凭什么要你帮他写书,你又不懂!”

    “是我自己主动要帮忙的,与他无关。”我急忙解释。

    “可,可你毕竟在考研啊!”

    “考研又怎样?我一点儿也不乐意考研,反倒是更喜欢帮他翻翻资料、查查书之类的。”

    “居心叵测!”张红打断我的话,忧虑地拉拉我,“青青,你过来和我住吧,我看他是居心叵测的老家伙,你不能不防!”

    “你说谁心怀叵测?!实在太武断了!”我非常生气她对庄一同的评语,愤愤地说。

    “你的那位叔叔啊!”张红笑道,“让一个女孩荒废自己的学业、前途,帮他打杂,做小秘,这不是心怀叵测是什么?”

    “可这是我心甘情愿的,与他无关!”

    “所以更可怕!”张红脸上的嘲弄更浓了,“青青,你看你气得那样子,莫不是你喜欢上他了吧!”

    我一怔,半天才缓过神来,又羞又急地辩白:“你说得越来越玄乎了,怎么可能?你不要污蔑我,请也不要亵渎他!”

    “亵渎?!”张红轻蔑地笑,“刚才我还只是随口说说,现在我真的有点儿怀疑了。当年你对方卓都没有这样紧张过!”

    我吓坏了,一迭声地求饶:“求求你,别再疑神疑鬼了,我胆小!”

    “呵呵,不过人家都说‘胆小志大’呢!”她口气暧昧,话语十分刺耳。

    谈话有点儿不太好继续了,我们别别扭扭地又说了几句后,无奈地发觉两个人的思想已经没有了任何交集。真不知是我变了、是她变了,还是这个世道变了。

    后来,趁张红倒开水的时候,我悄悄地往她书中夹了几张大钞。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合适,可看到她捉襟见肘的样子,心里特别难受。

    又稍稍坐了一会儿,我恋恋不舍地起身告辞。张红二话没说地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谢谢你来看我。”

    “谢什么?我们都是朋友,回头我带蓝湄一起来看你。”我自然地说。

    “不必了,不必了。”她害怕地摆摆手,“你们不用过来了。”

    “为什么?”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很忙,又要打工,又要复习功课。马上就考试了,我估计没有太多时间陪你们玩。”她坦白得让人心寒。

    我既失望又不好意思,看来,今天我的造访也有点儿打扰她了。

    “那好,我走了。”我向她摆摆手,走出门去。

    “青青——”她突然从房间里跑出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好冷好硬,没有丝毫热气,这令我大吃一惊

    “青青——”她殷切地望着我,脸上呈现出梦幻般的神情,“我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如果在什么地方错怪了你和蓝湄,你们一定要原谅我。”她竟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样一句。

    我愣住,这不是张红的风格。我笑笑,拍拍她,“你怎么啦?吃错药了?”

    张红不好意思地笑,神情突然有点儿依依不舍了。

    “放心,我们一定会来看你的!”我安慰她,接着又补充一句,“当然,是在考试后!”

    “好的,我等你们!”她微笑着说,站在走廊处,与我挥手作别。

    我大踏步走开。她目送着我,一直没有进去。远远望去,她的身影就像冬日里最后一朵腊梅——孤芳自赏,一任盛衰。

    从北大回来,我的心就乱了。

    方卓要奉子成婚了,张红已经箭在弦上,蓝湄还在憧憬着自己的梦想,至于我——

    “你莫不是喜欢上他了吧,瞧你那紧张样!”不知为何,我耳边总是动不动便响起张红的声音。

    我迷惑极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是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但,怎么可能!

    他把我当冰儿,我把他当博学睿智的长者,我们的关系应该是水一样纯净,羊脂玉一样白璧无瑕,不应该有丝毫的亵渎与怀疑。

    可,人非草木……

    我害怕了,再往更深一层想想,不禁毛骨悚然。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这简直是在冒天下之大不违,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的想法!

    我努力地平静自己,努力地疏远庄一同。我向他告假,告诉他自己近期头有点儿疼,估计没法帮他查资料文献了。

    他关爱地说,即便我头不疼,也应该收收心放在考研上了。时间已经不多了,他还是希望我把主要精力放到自己身上。

    我开始动不动以身体不适等各种理由推脱掉傍晚的散步、周末的郊游。他是一个聪明的人,一两次后便明白我的心思,再也不对我做出邀请。有时,看着扎勒陪着他落寞地走出花园,我心中不由得隐隐作痛。

    有人说,少女的心是最狠的。的确是这样,我像一个淘气的孩子,仗着大人的关爱,无所顾忌地刺痛着别人的心。

    我还不如一条狗信守诺言。

    由于自私的回避,我和他相处的机会越来越少。一同说,我应该收收心。然而实际上,我的心却如香鼎四周缭绕的烟尘,丝丝缕缕,飘忽不定。

    每天,我从早到晚把自己锁在冰儿的小阁楼上,面对一大堆公式符号,安静地蛰伏着。但事实上,我却敏感无比,像一只竖着两只大耳朵的兔子,时刻倾听着外界的汽车发动声、脚步声、咳嗽声、电话铃声、说话声……渐渐的,我发觉在众多杂乱的声响中,我其实只关注一个人的。他的声响是敦厚的、不温不火的,就像一块伴随你多年的美玉,让人亲切,让人心安。一旦他的声响消失,周围一切的声音都失去了意义。

    越是空间上的分离,越是心灵上的相亲;越是心灵上的相亲,越是空间上的分离。

    当一个人静静独处时,我惊奇地发觉,自己满脑子都是一同。我在想他的话、他的眼神、他的姿态、他的故事、他的沧桑……在我眼中,他好像是一本厚重的书,博大精深,回味无穷。我是多么盼望再到他的书房里听他讲玉的故事,盼望和他一道驱车到僻静的山林中,泡壶酽酽的香茶。然而,当他回来时,我又不愿意下楼面对他,甚至在吃晚饭时,都不愿意与他对视。我与他的交流越来越少,越来越客气,好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峡谷突然横亘在我们中间,把我们宝贵的忘年交拦腰截断。

    我的变化别人都感受到了,大家都是有教养的人,没有谁会刨根问底地揣摩我,更没有谁会说三道四地指责我。但尽管这样,别墅里的气氛还是改变了。

    由于我的沉默,一同更加沉默得像块石头。可能意识到了我的躲避,他越来越多地离开家,早出晚归。李姐与老罗也无可奈何,他们只是沉默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忧心忡忡却又无话可说。甚至连扎勒,也一下子衰老了许多,成日伏在花园的阳光中,眯着眼睛,满腹心事的样子。

    这不是一个好的状态,每个人都心潮澎湃却又沉默不语,这种状态让人害怕。

    日子过得挺快,冬天几乎转眼间就到了。今年是个冷冬,一进入腊月,雨雪天气接踵而来。北京,这个冰冷的城市,对于穷人来说,更加残酷了。

    我再也没找过张红,虽然一直为她的取暖发愁。但是想到临走时,她倨傲的神情,我便拼命把探望她的念头打消。她是一个清高的女孩,任何形式的援助都有可能伤了她的自尊。更何况,在这种特殊时期,浪费她的时间好比浪费她生命一样可恨。

    至于方卓,自从北大“王八宴”后,我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北京的确是个大城市,可如果用心寻找一个人的话,不可能一无所获的。所以,真不知是我伤了他的心,还是他自己伤了自己的心。要么,便是他正在“痛,并快乐”地享受着驸马爷的新身份,尽管这个身份得来的有些闹心。

    一直以为,我不过是他“床前明月光”的白玫瑰,只有在他寂寞空虚时才会发出几声惺惺相惜的嗟叹,直到,直到那个电话的到来。

    忘记具体时间了,只知道是个孤寂而清冷的夜,枕边的电话突然尖利地响起——

    “喂?”我朦朦胧胧地问。

    线那头没有回答,但噪音很大,似乎正在下着暴风雨。

    “喂!”我又问了一声,还是没有回答,噪音却更大了。我皱皱眉头,顺势把电话挂上。

    只是刚一躺下,电话又响了。我略有些气愤地拎起听筒:“到底是谁?”

    风声、雨声、电流声中,终于,一个男人的声音蚊子般响起,遥远得像是来自另一个空间:“青青,是我。”

    方卓?!我愣住。

    “白青青,这边正在下大雨,大街上,只有我一个人。”电话那头,方卓虚弱地说。

    “你在哪里?”我的睡意一下子全没了。

    “黄山。”

    “你去黄山干吗?”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来,所以便来了。我想爬山忘记一些东西,可我发现自己不但忘不掉,倒是想得更心痛了。”

    “你想忘掉什么?”

    “你。我想忘掉你,因为我马上就要结婚了。我们都有自己的新生活,我不能总是陷在过去的回忆中。但,但,我忘不掉。今天,你一直陪我爬到光明顶,陪我在情人岩锁上同心锁,然后,我们一起坐在山顶上看云海松林。你,让我如何忘记你?”说着,他的声音哽咽住了。

    我心隐隐作痛,却无话可说。电话那头,方卓顿了顿,又继续说:“我在怀疑我的决定。你说得对,我是一个懦夫。但我需要一个坚强的动力,青青,你来帮助我,来挽留我,让我坚强起来,好不好?”

    我的心酸楚得几乎化掉,但头脑却冷静得要死,我轻轻地说:“没人能帮你,除了你自己。”

    狂风骤雨中,对方一阵哀号,接着,我听到“卡啪”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握住听筒,我呆呆地坐着。桌上,冰儿依旧笑靥如花,仿佛,一切只是幻觉。

    然而,这一切不是幻觉。

    第二天晚上,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电话又响了。在拿起听筒的一刹那,我的心几乎跳出口腔。

    其实,我不一直也在期盼着吗?

    当然还是他,他还在黄山。他告诉我,黄山结了冰。登山需要穿冰鞋,他没有冰鞋,于是便买了当地老百姓自制的冰鞋。不合脚,却有微弱的帮助。他觉得,哪怕仅仅是心理上的安慰,也足以让他去攀登冰雪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