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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部分

…和德彪西先生在一起时,罗丹先生和他的模特儿、他的大理石粗坯都离卡米尔越来越远了。

    有一天晚上,他们喝了酒,走在月光照亮的马路上。路上结了一层薄冰,行人稀少。他们在德彪西哼出的华尔兹舞曲中拥抱在一起,舞出欢快的舞步。卡米尔的跛脚踏在白色的路面上,头紧紧地贴在德彪西先生的肩头。她的发髻松开了,波浪般的卷发披散在她的胸前。他注视着她,呼吸着她身上散发的女人的香气。月光下的她好像是一个梦中的幽灵,一个他苦苦追寻的死亡的幽灵。他搂着她,生怕她会像雾气幻化出的美人,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倏地,德彪西先生停了下来,两个人喘着气站在月光下一动不动。他慢慢地凑近那双苍白颤抖的嘴唇,并俯下了身体。

    卡米尔被等待和恐惧的情愫折磨着。她瞪大了眼睛,穿过德彪西的脸,她看到了一个人,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正在用忧郁的眼神凝望着她。那个人的轮廓渐渐在她的眼前清晰起来,如同幻影,挥之不去。她看清了,那是罗丹先生的脸,还有他佝偻着的身躯。她激灵了一下,猛地推开德彪西先生:“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然后她转过身,发疯似地跑开了。她生生把他从自己的生命中撕开了,她的心里流着血。她知道,从今往后,她的生命中永远也不会有音乐了。

    “德彪西先生,再见了。”

    天亮的时候,卡米尔又回到了阿塞-勒-里多。那一天距离今天,恰好是一年。

    是的,她已经和她的“罗丹先生”分手了

    第四章

    复合(1)

    六月总是让人感觉充满了希望,到处是欢声笑语、鸟语花香。卡米尔走在巴黎的街道上,发现了这个城市的另外一面,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认真观察过的巴黎。瞧,一个英俊的男人走了过来,为什么他显得有些羞涩?他是不是要去向心爱的姑娘求婚?还有那个提着菜篮子的妇人,那位坐在长椅上休息的老婆婆,那个可爱的放风筝的小男孩……卡米尔走走停停,用最快的速度把她看到的一切都速写下来。她的工作不就是表现出他们的美吗?这条街上的人们给予了她创作的灵感,她好像已经看见了几件作品的雏形……

    现在,卡米尔在意大利大街一一三号——她自己的雕塑室里,在孤寂中顽强地奋斗着。她的脑子里装满了画像、构思,她下定决心要在明年的美术展览会之前,把《罗丹的胸像》完成,并铸成青铜像。她不再去罗丹的工作室,不再为罗丹而工作,不再为罗丹而放弃自己的雕塑生命。从现在开始,她要挽回以前损失的所有时间,重新开始为自己工作,为自己雕塑,为自己而活。难道,她没有为等待他而浪费了过多的时间吗?可是命运并没有因此而垂青于她,所以,她要向命运挑战,她不想成为被缚在十字架上的女普罗米修斯!

    开始的时候,罗丹还幻想着卡米尔不过是一时赌气,认定她一定会再回到他的身边。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卡米尔的离去终于让罗丹认识到她的勇气和倔强:不再哀求,不再威胁,更不再希望,既然给不了我要的完整、惟一的爱情,我只能选择离开!罗丹完全陷入了绝望。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克洛·拜扬游乐场,再也没有那个美丽的身影,没有爽朗的笑声,没有激情缠绵的夜晚。他停止租用这座古老的住宅了,那块出租房屋的招牌,又开始在生锈的铁删栏门上摇晃……卡米尔每天都会在这座房屋前经过。她的雕塑室离那里只有几步之隔,但罗丹对此却毫无所知!

    直到有一天,罗丹跌跌撞撞地跑去找她。那已经是美术展览会之后的事了。

    在这次展览会上,卡米尔终于重新找到了自己,成功地制作出了大师的胸像,并请人把它铸成了青铜像。不错,她并没有罗丹先生做她的模特儿,但是她既熟知这座雕塑的模特儿的每一个特点,更深谙他的灵魂。她同样是在用她自己的灵魂在雕塑啊。她仿佛又回到一八八八年的展览会,人头攒动,赞美声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她的心血、她的精神寄托——《罗丹的胸像》,在展览会的展台上熠熠发光,旁边是一张名片:“卡米尔·克洛岱尔小姐,雕塑家。意大利大街一一三号”。她终于又一次成功地向世人证明:她已经获得了自信和内心的平静,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来。

    这次展览会让她再次光辉四s,人们甚至提名她为国家艺术协会的会员。他们把她和达·芬奇相提并论,认为她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这位雕塑大师的形像特点。卡米尔塑造了一个多么动人的胸像啊!他看上去意志坚定,伤感、沉思,已近暮年。他的眼睛凝视着远方。他有着一个鹰一样的鼻子,高高突起的颧骨和额头,浓密的胡子线条分明。雕塑的姿态自然随意,细节经过精心处理,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人物的内心世界。他前额的皱纹和眼角的鱼尾纹以及松弛的眼袋都在向人们诉说着岁月的无情,而罗丹这位伟大的艺术家似乎也已经燃尽了他的激情。

    的确,她不再是罗丹先生背后的女人,当她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时候,她总是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她变得更加成熟,而相形之下,罗丹先生却有点儿退缩了——他在这次展览会上没有展出任何作品。但这并不影响他仍然成为舆论的焦点——这次人们是因为她而评论他!人们议论纷纷,都把这座胸像看做是他们两个决裂的标志。

    在自己的雕塑室里见到罗丹,卡米尔似乎平静了很多。她还是那么漂亮,甚至更增添了一份成熟的风韵。泥土和敲凿大理石带来的灰尘也不能掩盖她湖蓝色眼睛的灵光,就算是运河水涨,她醉倒在阁楼上,宛如灰姑娘,她也一样美丽惊人。没有什么可以掩藏天才和美,就是罗丹也不例外。

    他还是来了,身穿黑色风衣,脚蹬漆皮鞋,头上还戴着一顶大礼帽。一看见他穿着这么一套奇装异服,卡米尔就禁不住想笑,心里却流出一丝酸楚。他整天穿得如此隆重,盘旋在各种交际场合、政府会场和达官显贵的身边。他怎么可以那么做呢?他那曾经沾满石屑的工作服,那双粗糙有力的手,他的朴实,他的学究气,这一切都跑到哪儿去了?不,她永远不会为了得到一份定单合同而梳妆打扮成那样,头戴帽子、脸蒙面纱地去拜见什么部长大人!尽管如此风光过后的她现在依然没有得到什么合同和预付款。要知道妹妹路易丝就要结婚了,而父亲早就没有了经济能力;作为姐姐,她其实很需要一笔钱来给她当嫁妆。还有她的《沙恭达罗》,她早就想把它铸成铜像了。还有她的雕塑室,眼看又到了交租金的日子。……

    他抓住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轻轻地说:“我累了,卡米尔。我真的太累了。”

    躺在那张摇摇晃晃的破椅子上,喝着冰镇的柠檬水,他找到了好久没有体验过的寂静与和平。卡米尔冰凉纤长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还带着他熟悉的味道……望着她,他不想隐瞒任何东西,他撕下了所有的伪装,像一个喋喋不休的老太婆,倾诉自己的失意,自己的痛苦,自己的不被人理解。

    原来,在南希举行的《洛兰雕像》揭幕仪式上,他的作品受到了无情的攻击、嘲笑和抗议。很显然,没有了卡米尔的罗丹,也同时失去了创作灵感的源泉,看看他那几匹奔马的草图就知道他必然会失败了。可是这对“雕塑大师”罗丹先生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灾难。

    卡米尔无语,她完全理解他的感受,因为她也曾经历过,彷徨过,放弃过。可是,除了安慰,她又能做些什么呢?她自己也刚从生活的泥潭爬出来啊!她只有尽可能地挑选字眼,重新给他力量,给他希望,给他信仰,给他生命:“罗丹先生,这有什么关系呢?您还记得您的《青铜时代》吧?打那时候起,对您的批评就没有真正地停止过,您又何必为它伤心呢?除非您告诉我,之前那些虚浮的夸奖已经让您飘飘然了。”

    罗丹先生注视着卡米尔,心中充满羞愧和赞赏,她果然最了解他。

    “您不是常常跟我说要耐心、耐心、再耐心吗?不要再耿耿于怀这些无聊的琐事了,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吧!”

    ……

    就这样,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们静静地坐在房间的y凉处,享受着生活的片刻安详和清闲。这时候,他们不再是两位大名鼎鼎的雕塑家,而仅仅是两个在长途跋涉的旅途中走累了想停下来歇一歇的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对面墙上的身影画出人世间最完美的和谐。

    “这是什么?怎么捆扎得像一根滑稽的红肠?”卡米尔的视线落到罗丹刚才带来的一个包裹上,他似乎忘记了它的存在。“哦,这是,是……是我从南希那鬼地方给你买的礼物,想……想送给你。”罗丹先生突然显得那么腼腆,他很不好意思地请求卡米尔的原谅。“啊,好漂亮!”当她打开绳结时,忍不住一声惊叹。这是一把多么漂亮精致的伞啊!一把火红火红的花边伞!就像一个太阳,或是一朵刚刚盛开的大红花,把她的脸也映得红红的,写满了欣喜。卡米尔站在那里,穿着破旧的工作服和木鞋,出神地望着它,她从来不曾拥有过这么漂亮的伞。

    兴奋中,卡米尔不禁小心翼翼地撑开伞,让它在自己的头顶最大程度地开放,好像一朵鲜艳夺目的花。这回再也不会有人因为她没有伞而被晒得黝黑的脸而取笑她为“摩尔女人”了,她,卡米尔,也可以像那些贵夫人一样撑着伞走在大街上了。卡米尔高兴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模仿着贵夫人的步子。接着她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轻手轻脚地把伞收好,抚平伞面上的皱痕。她可舍不得把它给弄坏了。

    “卡米尔,回到我的身边吧,我请求你!没有了你,我真的一事无成!我做不了塑像,也根本完不成定单。你可以保留你的工作室,只要你能够回来,我什么都答应你。你是我的女伴,我的生命,也是我的女人!”罗丹有点儿语无伦次。他竟然向她求婚了,打算娶她为妻!他在幻想他们以后美妙的生活,他们一起在雕塑室里创作,相互激发灵感,相互切磋改进。他要租下一个大大的套间,他要他们在所有人面前相亲相爱地生活,不再有漫长郁闷的夜晚,不再有孤苦一人的床……他在她面前打开了一幅美丽的画卷,那曾经是她多么向往的生活!

    但是,卡米尔已经不再是那个冲动野性的小姑娘了,爱情的苦药、失去自我的疯狂,在她的心灵深处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如果单单为了雕塑,她并不需要他;可是她却是他不可缺少的。她感到忐忑不安,她知道自己清贫而宁静的生活将因为这次碰面而被再次打断,她始终没法逃脱罗丹的y影,那个她用生命爱着的男人。或许这样也很好,卡米尔悄悄地想。如果罗丹先生肯帮忙的话,她要保留自己的工作室并不困难。

    不过她并没有向罗丹先生开口要钱,尽管这是个好主意,但她是不会这么做的。她收下了那把花边伞,同时也收起了这个男人献给她的爱情信物,这就够了。她的芳心再次被俘获了。

    “我希望我从来也不曾认识你……”卡米尔对罗丹说。

    “可是我们已经相识了,于是你成了我最强的敌人。”罗丹对卡米尔说。

    第四章

    复合(2)

    不容她考虑,他一下子就抱住了她的头,生硬地吻着她的嘴唇。就像一头陷入绝望中的野兽,在寻找释放自己的出口。“别,别离开我!”他那双手紧紧地抱住她不放。他的粗鲁使她体内的野性全部爆发出来,刚才谆谆善诱的成熟一下子都不见了。她猛扑到他怀里,扑进快乐的深渊。她决定占有他,然后盛气凌人地抛弃他,她也要让他对自己表示遗憾,让他对自己曾经的言行表示后悔。从雕塑室里的相识至今,他们就这样纠缠在一起,相互征服,相互挑战,相互爱怜和憎恨。她从他的身上学会了甜蜜的温柔,也体会到了蹂躏的痛苦,他交给了她乐趣与激情,也交给了她等待和耻辱。今天,她要把这一切统统还给他。此刻,她毫无怜悯之心,毫无关切之意,她只想痛快地报复,证明自己同样是一位杰出的雕塑家,证明自己也可以燃烧,可以将这一个灼热的躯体燃成一堆灰烬。她要完全战胜这个人!

    她脱去了他的衣服,他撕下了她那件贴身的连衣裙。她一下子抱住他,让这颗y荡而腐烂的心,在她的双手中跳动。他紧紧抓住她的两只茹房,蹂躏着这对战俘不松手。他们仿佛在进行一场决战,两个人都想进攻,都想俘虏对方,都想战胜对方。他们就像罗马角斗场的两名角斗者,一个挺着腰杆,胸脯好像一副白金的盔甲;一个握着一把泛光的宝剑,剑锋在寻找对手。这一张浅色的床,就像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沙场,将角斗者熏得热浪冲顶。他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她是杀害自己的刽子手。

    突然,她粗暴而下流地转过身子,发出一声挑逗的y笑。她一边松开自己的头发,一边挑衅地望着他,悄悄地将腰部滑入他的身下,紧贴着他,用手摩擦着他的脖子。她能感觉到他的那个玩意儿在她的头发间跳动,那是他快要发起进攻的标志。但是,今天,他没有这个机会了。她转过身去,用嘴唇狠狠地咬住并舔着他的身体。“罗丹先生!”这四个字一字一顿地从她的嘴里蹦出来。她胜利了,她傲慢极了。此时,他真想杀死他。他明白这一声呼喊,字字带着辱骂的愤怒和快感!她始终不是一个弱者,即使在这一方面,她也终于变成了与他势均力敌的对手。他感到懊恼,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完全地占有她;他感到无奈,他已经失去了她,而她永远都不会被他完全征服!如果说以前的激情缠绵是爱的爆发,那么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战斗,一场没有真正的胜利者的战斗!

    突然,他想要一个孩子,再向她要一个孩子!如同一个穷途末路,拿出最后一张王牌的赌徒,罗丹挣扎着朝她喊出他的要求!这个卑劣无耻的家伙,他用自己的宝剑狠狠地挑开她的伤疤,再一次深深地扎了进去。他成功了!卡米尔突然停止了疯狂的进攻,一动不动,眼神暗淡无光。她慢慢地合拢双腿……

    不知过了多久,罗丹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卡米尔再次回到自己的身边,此刻正静静地躺在自己的臂弯里,罗丹先生又一下子变得精力充沛,他激动地说:“差点儿忘记告诉你,亲爱的。有人请我塑一个巴尔扎克的像,以纪念这位文豪一百周年诞辰。我非常有信心,这将是一座不朽的杰作!”

    “可是你说过你再也不接公家的项目了。”

    “这个像是法国文学家协会订购的,巴尔扎克是这个我国最重要的作家组织的创始人。协会主席左拉推荐我来塑这个像。你说,我该不该接受这个项目呢?”

    “你早就决定接受下来了,是不是,罗丹先生?”没有人比卡米尔更了解罗丹。他脸上每一个眼神的变化,每一条皱纹的抖动,都在告诉卡米尔,除了死亡,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他去雕塑巴尔扎克的塑像。

    “是的。”他想接受这个项目的心情是那样迫切,使他自己也感到有点害怕,“没有哪位作家会比他更加吸引我了。雨果、福楼拜、左拉、都德,都比不上他。巴尔扎克所描写的是我所了解的世界,我就是在那个世界里长大的。我的老师曾经说过:艺术不要虚构,要注意观察。是的,有谁能比巴尔扎克观察得更加细致入微呢?他的《人间喜剧》简直是我的《圣经》。”

    停了一会儿,罗丹先生的激动又变成了悲哀:“但是,我断定他们不会允许我按照他的真实面目去雕塑的。巴尔扎克比他所创造的所有人物都更富于戏剧性,更难以雕塑出来:他胖得像个水桶,肚子向外腆着,双腿短粗,难看的大脸盘上长着一副腊肠样的嘴唇。他臃肿而敏感,性格极端复杂。我知道,接受这个项目可能让我发疯,但是……”他两眼闪烁着明亮的光辉,“卡米尔,如果把它接受下来,我就需要投入我的全部信念,全部精力。”他拥抱着卡米尔,吻着她的眼睛、脸颊和嘴唇。“你千万不要再离开我了,我需要你做我的第一助手。只有你才明白我想做的是什么。”

    卡米尔几乎忍不住要答应他了!这是一次雕塑艺术上的巨大的挑战,更是对爱情的最后一次希望。她无力拒绝。但是,此时的卡米尔毕竟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天真单纯的小姑娘了。r体和心灵的伤痛也在让她慢慢成长。她僵硬地躺着,尽力显得冷冰冰地说:“为什么要选择我?罗丹先生,你不是还有那么多的学生吗?他们现在个个都已经成为巴黎著名的雕塑家了,只有我,蜷缩在这里,连一次正式的展览会都没有举办过。我恐怕难以胜任。”

    “不,卡米尔,现在你是惟一一个应当获得这个机会的人,也是惟一一个值得我信赖的人!”罗丹说话的时候表情严肃。卡米尔的脸红了,放弃他吧,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叫道。不管他怎么表白,他不是一个真诚的爱人,他只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他只对他的雕塑有感情。尽管卡米尔在心里一个劲儿地让自己不要心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说道:“你可以信赖布歇。他的雕塑同样出色。”“不,现在谁也不能和你相比,没有人能够代替你的位置。卡米尔,我不能没有你,我的雕塑同样不能没有你!”

    “放弃他吧!”那个声音在卡米尔的心里重复着,“丢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