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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部分

吧。

    大闹和香雪给梨花行了礼。

    梨花说:行了。笑笑哇,扶乃乃歇一会儿。你们都出克吧。就笑笑留下。笑笑、谢天红扶母亲躺下。

    大家都出去了。

    一辆轿车停在大门外,林香雨下车。大家都迎了出去。林香雨急着往屋里跑,被谢天书挡住说:咱妈累了,刚躺下。林香雨松了一口气说:天书,存折找到了!对了天犁!

    这时谢天犁从车里出来,和谢天书、谢天浩、兰芳、谢天红、张老蔫,还有三林、大闹、二魔、三鬼、风丫都见了。他问,妈呢?

    谢天浩说:刚躺下,先别进去了。

    天犁说:妈怎样?

    谢天浩说:妈刚才特别明白。刚给三林、大闹、二魔定完亲。对了,这是香雪,你四嫂的妹妹。

    大闹说:你明天的外甥媳妇。

    天犁说:香雪?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

    林香雪说:是的。我们上大学以后就再也没有见着。

    天犁说:二哥,四哥,我想看看咱妈!

    谢天浩说:等一会儿吧,叫咱妈歇一会儿。咱们也都喘口气。

    天犁说:二哥,姐,四哥,来的路上,四嫂把家里的事都和我说了。在咱们兄弟姊妹中,我念书最多,花的钱最多,受的苦最少,孝敬老人最少。咱妈我是一天也没伺候着。没别的,这次因咱妈病所造成的一切损失和费用,都由我出。包括三林的饲养场,姐治眼睛、二哥这次住院和四哥家的消耗。妈的后事,二哥、四哥、姐、姐夫张罗,钱我出。还有什么困难只管说,别客气。他的手机响了,您好!我在东北老家呢。公司的一切事务都由闫副总负责,不要再找我。关机,再拨说:闫副总?我天犁。通知各部,凡事不得再找我。好了。收了手机。向楚画走去。

    楚画一直委屈地靠边站着。她没想到她和老妈妈是那么开始,这么结局。一开始老妈妈就说她是女儿,就着她叫妈,不叫妈就要给她跪下。她叫了妈,大哭了一场。现在老妈妈不认识她,不承认她这干女儿。又让她哭了一场。如果没有这么多人,她会号啕大哭的。老妈妈叫她天云只是病态的反应。干女儿是她自己自封的。老妈妈对她的一切感情都是对自己的女儿天云,而不是对她。她懊丧,她委屈,她伤心老妈妈不要她。会有那么一天,她要大哭一场,作为一种缘分的终结。现在,她还是要认真地想想老妈妈。老妈妈不单单不记得她,也不记得自己曾经精神失常。而且非常清醒,这说明老妈妈基本好了。如果能熬过这一关,还需要巩固一段时间。需要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加上精心护理。如果这样,她楚画还会成为精神正常情况下的天云。可是看样子是不行了。老妈妈不会再给她这个机会和时间。楚画不甘心她的努力半途而废,也不甘心老妈妈再不承认她,不认识她,不接受她的情况下离开她。她接受不了。她会遗憾一生。这么一想眼泪又止不住,她扬起头面对秋傻子雨中的青山,感觉心在萎缩。

    9 逝世(2)

    谢天犁走到她跟前,小声说:楚画,请你过来一下。

    楚画跟着谢天犁走到大门外离大家远一点的地方。谢天犁盯着楚画看了一阵,说:

    老巫婆,你就是我的媳妇了。

    啊?你就是瘸狼啊?

    谢谢你同意了。走吧,跟我一起去见妈妈。

    楚画不由得又啊了一声。愣了少许,中了魔似的跟着谢天犁往院里走。她糊里糊涂地走着,迷迷瞪瞪地走着,眼前胡乱跳跃着一些零乱和往事。楚画要出门,谢天犁要进门,两个人几乎同时扑哧一下笑了。笑后,楚画侧着身子想出去。谢天犁侧着身子想进来,两个人都侧着身子挤在门处。谢天书瞅着他们俩笑了说,怎么像我大哥和桑葚的故事似的?天犁捧着楚画走到河心,楚画的一只鞋掉到水里。楚画“呀”的一声惊叫,下意识地去抓鞋,这一突然动作使天犁失去平衡,于紧急中挣扎几步终于摔倒了。她被两只大手举出水面,水从楚画身上哗哗地流。她、老妈妈、谢天梨在小河里洗脸。楚画洗了几下,还是把脸扬给他看。天犁说还是有。楚画说替我揩一下。天犁用手沾一下水,在她的脸上抹了两下……楚画糊里糊涂地走着,迷迷瞪瞪地走着。谢天犁拉着楚画进屋,走到母亲跟前仔细地看着。大家也跟了进来。

    梨花睁开眼睛说:老疙瘩?是妈的老疙瘩回来了吧?

    天犁哭着说:妈,我回来了。

    梨花说,扶我起来。天犁、笑笑和林香雨扶梨花起来。梨花坐好了,瞅着天犁说,媳妇儿带回来没?

    天犁说:妈,其实她几乎天天都在伺候您。只不过您老人家不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大家都有点吃惊。

    梨花说:天天都在伺候妈?谁呀?

    林香雨瞅楚画。

    笑笑说:咦?该不是……她瞅楚画。

    楚画如梦如痴地站在屋地上。谢天犁回头看了看,把她拉过来说,妈,这是您的老儿媳妇。

    梨花看着楚画。

    大家全愣了。

    谢天犁说:楚画,叫妈。

    楚画懵懵懂懂地说:妈。老妈妈,您老人家可别不认识我呀?说着,眼泪就哗哗地下来了。

    梨花说:闹了归齐是妈的老儿媳妇呀?怪不得就觉着面熟,就觉着是亲人,真是妈的老儿媳妇儿呀?妥了,给妈行个礼吧。

    两个人给妈行礼。

    梨花说:好了。妈能闭上眼睛了。有件事你们记着,别以为妈死了,你们就不再找你大哥和天云了。妈死以后你们还要找。听见没?

    大家齐答说:听见了。

    梨花说:桑葚有没有信儿?

    谢天书说:妈,桑葚前几天已经去世了,她死在您老人家的怀里。她的坟就在小瞎马的旁边。

    梨花想了一阵子,说:给桑葚立个碑,写谢天奎之妻桑葚之墓。

    大家说:记住了。

    梨花说:行了。妈的心事算是都了了。开始摸兜。

    林香雨把包递给母亲说:妈,存折。

    梨花接过来打开看了看,又还给林香雨说:你替妈拿着。你们四个,天浩跟我受的苦最多,念的书最少。兰芳十六岁到咱家,扑扑腾腾四十多年,好累没少挨。这五万块钱,给兰芳两万。

    兰芳说:妈!有您老人家这句话,我依足了。就掉眼泪。

    梨花说:香雨,妈没用这20年,都是跟着你。妈要是不摊着你这样贤惠的儿媳妇,活不到今天。你两万。算妈对你的一点情意。

    林香雨说:妈,我不要,给二哥和姐吧。哭得说不下去。

    梨花说:还剩下一万,你们别的孩子别挑,我把这钱给二魔。不为别的。就为他活人的能力不抵你们。大闹、三鬼、三林你们说话?

    大闹和三鬼一齐说:姥姥做得对。

    三林说:乃乃,我没意见。

    林香雨将母亲兜里的五百和存折一起放到母亲手里。梨花说:风丫,姥姥看不着外重孙子了,这一千元,就算姥姥给我外重孙子的。风丫接了说,谢谢姥姥。梨花又说,风丫呀,你妈刀子嘴豆腐心。你爹窝囊,心眼好。眼下就你一个媳妇,会精贵你的。你也要孝敬你爹妈。风丫说,是姥姥。

    梨花拉过笑笑说:笑笑,乃乃对你最大的希望是啥?

    笑笑说:上大学。

    梨花点头说:笑笑,乃乃看不到你们上大学了。乃乃真想看到你们上大学那天再走。到了那一天,你们到乃乃坟前说一声。

    笑笑哭着说:记住了。

    梨花摘下那双银手镯说:笑笑,这双镯子是乃乃年年秋后给人家摘老桃子攒下的。乃乃把它留给你,算是个念想,想乃乃的时候就看看。笑笑哭着双手接过银镯子。梨花说,亲乃乃一下。笑笑在乃乃的左脸上亲一下,在右脸上亲一下。亲完乃乃又大哭起来。

    这时呼啦啦拥进来一大群人。他们一见这情景都没敢吱声。

    谢天浩说:妈,大林子、二林子和水水他们回来了。

    进来的人喊了一声说:乃乃!

    梨花说:行了。妈从六岁给你们家当童养媳妇,十三岁才穿上衣裳,如今给你们谢家滋生了这么一群子女,妈也该走了。妈呀,最怕老了死不死活不活地拖累你们。还好。妈没得疯疯癫癫的糊涂病,也没瘫巴在炕上,这就行了。

    9 逝世(3)

    大家听了梨花的话怔怔地相互看着。

    梨花说:弄点泔水和榆树皮,给妈洗洗头。

    谢天红说:妈,咋还用泔水洗头啊?

    喜鹊说:我有洗发露。

    梨花说:妈就要泔水和榆树皮。

    谢天红说:那就急溜整吧。

    林香雨、兰芳和谢天红到外屋,谢天红小声说:泔水搅子又酸又埋汰,就用这水。说着端进里屋给母亲洗头。刚要洗,梨花把盆推开了。

    梨花说:这不是泔水。妈要泔水。

    谢天红瞅瞅林香雨说:老妈这么明白,还糊弄不了。那就换泔水吧。

    三林跑进来说:榆树皮来了。

    谢天红说:放热水里泡上。

    林香雨端来水说:妈,这回是泔水。洗吧。林香雨给母亲洗头。谢天红把泡的榆树皮放盆里。洗完头,林香雨给母亲盘头。盘完头,谢天红用榆树皮给母亲抹头发,把头发抹得锃亮。林香雨又给母亲的发鬏上c了一个小纸葫芦和桃叶。

    梨花用手摸了摸说:行了。给妈穿衣裳。

    大家怔怔地不动。

    梨花说:给妈穿装老衣裳。香雨给妈做的那套白绸子。

    谢天红、兰芳、林香雨哭着给母亲穿上新做的白绸子衣裳。穿好了之后,梨花说:香雨,把小包打开给妈看看?

    林香雨从换下的衣服里掏出小包送到母亲面前。梨花看着。

    那颗弹壳、乌拉草、头发。

    梨花说:给妈揣兜里吧。

    林香雨把小包揣在母亲兜里,用三个别针别上。

    梨花说:照张全家福。

    大家搬凳子呼呼啦啦到大门外,谢天书和谢天犁把三角架和相机已经支好了。村里的人都闪到一边。

    梨花坐在一把高背的太师椅上。前后三排,依次是谢天浩、兰芳、谢天红、张老蔫、谢天书、林香雨、谢天犁、楚画、大闹、林香雪、大林子夫妇和孩子,二林子夫妇和孩子,水水和孩子,二魔和腊梅、三林和喜鹊、三鬼和风丫。笑笑在乃乃后面,扶乃乃的双肩。不算梨花,总共27口。

    这一家人的后面是梨花峪的青山和一片片大豆、玉米和红高粱。山峰没入云层。山谷被雨雾所笼罩。秋傻子雨以千年不变的姿态和模样沐浴着梨花的故土,沐浴着万物和生灵,沐浴着谢家老坟,也沐浴着谢姓家族。

    谢天书按动快门,跑到自己的位置。

    相机咔的一声。

    谢天书说:好了。二哥,你看?各家分别和咱妈照几张。

    谢天浩问母亲:妈,您老累不累?

    梨花坐在椅子上没动。谢天书和林香雨几乎是同时惊叫一声说:妈!妈妈!梨花已经溘然长逝。她扬着脸,闭着眼睛,表情安详。细小的雨滴落在老人脸上,现出这一点,那一点的明亮。

    谢天浩捶胸顿足地大喊一声:妈!您老人家一路好走哇——随着喊声,谢姓家族27口人面向梨花,面向梨花峪的青山哗地跪倒。27口人的哭声从谢家老宅大门前向山野弥漫,嘹亮在秋傻子雨中。80年前,一个伟大的女人诞生在秋傻子雨中,疯婆样的女人在土炕和乌拉草上用镰刀割断了脐带。5年后,疯婆样的女人于秋傻子雨中将这位伟大的女人拉进谢家老宅,然后背着一袋高粱走了。秋傻子来来去去80个循环,这个伟大的母亲去了。身后留下27个孙男弟女,以及与秋傻子粘连在一起的哭声。

    漫山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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