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书院 > 都市言情 > 生死疲劳-莫言 > 第 9 部分

第 9 部分

骂着:金龙啊,你这个丧了良心的畜生,他虽然不是你的亲爹,可你也是他拉

    扯大的啊,你怎么能下这样的黑手……

    我姐冲进院子,如同救星从九天降落。我娘说:他爹,你老实吧,宝凤来了。

    宝凤,救救你爹,别让他的眼瞎了,你爹只是个倔脾气,不是坏人,待你们兄妹

    不薄啊……天虽然还没完全黑透,但院子里那些红和爹脸上那些红都变成墨绿。

    院子里一股浓烈的油漆气味。姐喘着粗气说:快拿水来!娘跑回家,端出一瓢水。

    姐说:这哪里够!要水,越多越好!姐接过水瓢,瞄准爹的脸,说:爹,你闭眼!

    爹其实一直紧闭着眼,想睁也睁不开了。姐将那瓢水泼到爹的脸上。水!水!水!

    姐姐大声吼叫着,声音嘶哑,犹如母狼。温存的姐姐,竞能发出这样的声嗓,让

    我吃惊非浅。娘从屋子里提着一桶水出来,脚步趔趔趄趄。黄瞳的老婆秋香,这

    个唯恐天下不乱、希望所有的人都得怪症候的女人,竟然也从自家提出来一桶水。

    院子里更黑了。黑影里我姐发令:用水泼他的脸!一瓢瓢的水,泼到我爹的脸上,

    发出响亮的声音。拿灯来!我姐命令。我娘跑回屋子,端着一盏小煤油灯,用手

    护着火苗,走得小心,火苗跳动颤动,一股小风吹过,灭了。我娘一脚踩空,趴

    在地上。小煤油灯一定被扔出去好远,我嗅到从那个墙角处散漫开的煤油气味。

    我听到西门金龙低声命令他的喽哕:去,把汽灯点起来。

    除了太阳之外,汽灯是那个时代里我们西门屯最明亮的光源。孙彪只有十七

    岁,但却是屯子里侍弄汽灯的专家,别人用半个小时才能把汽灯点亮,他十分钟

    就能。别人经常把石棉灯网弄破,他弄不破。他经常眼瞅着那白得耀眼的灯网发

    呆,耳听着汽灯发出的咝咝声响,他的脸上洋溢着如痴如醉的神情。院子里一团

    漆黑,正房里却渐渐明亮起来,好像里面起了火。众人正诧异着,就见那孙彪,

    用一根g子挑着汽灯,像挑着太阳,走出西门屯的红卫兵司令部。院子里的红墙、

    红树,都跟着焕发出光彩,红得耀眼,红得如火。我一眼就看遍了满院子的人。

    倚在自家门口、像一个封建的大家闺秀一样玩弄着辫子梢的黄互助。站在杏树下

    目光滴溜溜乱转的黄合作,她的小分头长长了一些,她从牙齿缝隙不时吐出一个

    个小泡泡。吴秋香在院子里来回奔忙着,似乎有满肚子话要对人说,但没人与她

    搭腔。西门金龙双手抹着腰,站在院子当中,目光严肃而深沉,两道眉毛紧蹙着,

    似乎在考虑重大问题。孙家三兄弟成扇面状护卫在西门金龙身后,像三条忠实的

    走狗。黄瞳手持葫芦瓢,舀水泼在我爹脸上。水,有的反弹回来,溅落到光里,

    有的顺着我爹的脸淌下去。我爹已经坐在地上,两条腿平伸着,两只手按着大腿,

    脸仰着,承接着水泼。他很安静,不暴跳了,不噪叫了,大概是我姐姐的到来安

    定了他的心神。我娘在地上爬动着,嘴里低声唠叨着:我的灯呢?我的灯呢……

    我娘浑身泥水,状甚凄惨,在汽灯强光照耀下,她的头发,呈现一片银白。我娘

    还不到五十岁,可已经如此苍老,我的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我爹脸上的红漆

    似乎薄了些,但依然是满堂红,水珠从那上面滚落,如同从荷叶上滚落。院子外

    边聚集了很多前来看热闹的人,大门外黑压压一片。我姐冷静地站着,宛若一个

    女将军。把灯挑过来,我姐说。孙彪小步紧挪,挑灯过来。孙家老二名虎者,可

    能是领了我哥的旨意,从“司令部”里,搬出一张方凳飞跑过来,安放在我爹身

    侧两米处,让那孙彪将汽灯坐上。我姐打开药包,拿出棉花和镊子,用镊子夹着

    棉花,放水里浸湿后,先擦我爹眼睛周围,然后擦我爹的眼皮,虽小心翼翼,但

    动作极麻利。然后我姐用一个大号针管,吸了清水,让我爹睁开眼睛。但我爹的

    眼睛睁不开了。谁来给他扒开眼睛?我姐问。我娘急着爬上来,拖泥带水。姐说

    :解放,你来帮爹扒开眼睛。我不由得往后倒退了几步,爹的红漆脸,太恐怖了。

    快点!姐说。我将红缨枪c在地上,踩着水和泥,像一只在雪地里行走的j,翘

    腿蹑脚,靠了前。我看看姐,姐正手持针管等待着呢。我试探着去扒爹的眼,爹

    发出一声哀嚎,声音如刀如刺,吓得我猛一跳,就到了圈子外。姐怒:你怎么啦?

    难道忍心让爹瞎了吗?那个倚在自家门口的黄互助轻捷地走了过来。她穿着红格

    子外套花衬衫,衬衫的领子翻出来与外套的领子重叠在一起。大辫子在脊梁上翻

    滚着。许多年过去了,这一幕还记忆犹新。从她家门口到我家牛棚外边,大约有

    三十步远近。这三十步,在仅次于太阳的汽灯照耀下,走得真可谓俏丽多姿,地

    上的影子是丽人靓影。大家都呆呆地看着她,尤其是我,更呆透了,因为刚才她

    还用那样恶毒的语言咒骂我姐,一转眼间她又自告奋勇充当我姐的助手。她喊了

    一声:我来!就像一只红胸脯的小鸟一样飞了过来。她全然不顾地上的泥与水,

    不怕脏了她那双精心制作的白布底鞋子。互助心灵手巧是有名的。我姐绣出的花

    鞋垫好看,互助绣的花鞋垫更好看。院子里那棵杏树开花时,她站在树下,眼看

    着杏花,手指翻飞,就把树上的杏花移到鞋垫上去了。鞋垫上的杏花比树上的杏

    花更美更娇艳。她的鞋垫子,一摞摞的,都在枕头下压着,不知要送给谁。送给

    “大叫驴”?送给马良才?送给金龙?还是送给我?

    在贼亮的汽灯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她的牙齿亮晶晶,毫无疑问,她是个

    美人,是个p股上翘、胸脯前挺的美人,我只顾跟着我爹闹单干,竟然忽略了身

    边的美人。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她从家门口到我家牛棚这短暂的路途上我就死

    心塌地地爱上了她。她在我爹身后,弯下腰,伸出纤纤玉手,扒开了我爹的眼睛。

    我爹哀叫着,我听到他的眼皮被扒开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噼啪噼啪,仿佛小鱼儿

    在水底吐水泡。我看到爹的眼睛好像一个伤口,有血水从里面涌出来。我姐瞄准

    了我爹的眼睛,推动注s器,一股清水,亮得如同银子,s了进去。慢慢地s进

    去,我姐把握着力度,太缓冲力不够,太疾则可能把我爹的眼球d穿。水进了我

    爹的眼睛就变成了血,沿着眼睑慢慢流下来。我爹痛苦地哼哼着。用同样的准确,

    同样的快捷,我姐与互助,这两个似乎势不两立的女人,默契地配合着,冲洗了

    我爹的另一只眼睛。然后又轮番冲洗,左眼,右眼,左眼,右眼。最后,我姐往

    爹的眼睛里滴了眼药水,用绷带蒙上。我姐对我说:解放,把爹弄回家去吧。我

    跑到爹身后,双手抄在他的腋下,用力往上提,使他站立,仿佛从地下拔出了一

    个拖泥带水的大萝卜。

    这时,我们听到,从我家牛棚里传出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像哭、像笑、又像

    叹息。这是牛发出的声音。你当时,到底是哭、是笑、还是叹息?——说下去,

    大头儿蓝千岁冷冷地说,休要问我——大家都吃了一惊,齐把目光往那里望,牛

    棚里一片光明,牛眼如两盏放s着蓝光的小灯笼,牛身上光芒四s,仿佛刷了一

    层金色的漆。我爹挣扎着要往牛棚里去,我爹喊叫着:牛啊!我的牛啊!我只有

    你一个亲人了啊!爹的话绝望至极,让我们听着心寒,虽然金龙叛逆,我和姐姐、

    娘还是心疼着你啊,你怎么能说出只有牛是你的亲人呢?而且,说穿了,这头牛,

    身体是牛,但他的心,他的灵魂,却是西门闹的,他面对着院子里这群人,他的

    儿子,女儿,二老婆,三老婆,以及他的长工和长工的儿子我,那才是恩爱情仇

    千种的感受万般的情绪搅成了一锅糊涂粥。

    ——事情也许没这么复杂,大头儿蓝千岁道,也许我当时是被一口草卡住了

    喉咙,才发出了那样古怪的声音。但简单的事情,被你这颠三倒四、横生枝蔓、

    黑瞎子掰棒子的叙述,给弄成了一锅糊涂粥。

    那时的世界,本来就是一锅糊涂粥,要想讲得清清楚楚,比较困难。不过,

    还是让我拾起前头的话茬儿:西门屯的游街队伍,从集市的东头过来了。锣鼓喧

    天,红旗招展。被金龙和他的红卫兵押着游街示众的,除了原支部书记洪泰岳之

    外,还有大队长黄瞳。除了伪保长余五福、富农伍元、叛徒张大壮、地主婆西门

    白氏这些老牌的坏人之外,还有我的爹蓝脸。洪泰岳咬牙瞪眼。张大壮愁容满面。

    伍元眼泪涟涟。白氏蓬头垢面。我爹脸上的油漆还没洗净,双眼通红,不断地淌

    着眼泪。我爹流眼泪并不是他内心软弱的表现,是因为油漆伤害了他的角膜。我

    爹脖子上挂着一块纸牌子,上面是我哥亲笔写上的大字:又臭又硬的单干户。我

    爹肩上扛着一张木犁,是土地改革时分给他的财产。我爹腰里扎着一根麻绳子,

    绳子连结着一根缰绳,缰绳连接着一头牛。一头由恶霸地主西门闹几经转世而成

    的公牛,也就是你。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打断我的话,接着我的话茬,由你来讲

    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讲,是人眼中的世界;你说,是牛眼所见乾坤。也许由

    你讲会更精彩。你不讲,那我就接着讲。你是一头魁伟的公牛,双角如铁,肩膀

    宽阔,肌腱发达,双目炯炯,凶光外溢。你的角上挂着两只破鞋,这是孙家的那

    个善于侍弄汽灯的小子胡乱挂上的,只是为了丑化你,并不象征着你一头牛也搞

    破鞋。金龙这混蛋原本想让我也游街示众,但我挺着红缨枪要和他拼命。我说谁

    敢让我游街我就捅了谁。金龙虽愣,但碰上我这样的亡命徒,他也避让三分。我

    想爹只要跟我一样硬起来,把大铡刀摘下来,横在牛棚门口,谁上来就劈谁,我

    哥也就软了。但我爹竟然软了,顺从地让他们把纸牌子挂到脖子上。我想只要那

    头牛发了牛脾气,谁也无法把破鞋挂在它角上并拉它游街,但牛也顺从了。

    在集市的中央,也就是供销社饭店前那片空场上,县里的“金猴奋起”红卫

    兵总司令“大叫驴”小常和西门屯里的“金猴奋起”红卫兵支队司令“二叫驴”

    金龙会师,二人握手,致革命敬礼,眼睛里都放s红光,心中都荡漾着革命豪情,

    他们也许联想到中国工农红军在井冈山会师,要把红旗c遍亚非拉,把世界上受

    苦受难的无产阶级从水深火热中解放出来。两支红卫兵队伍会师,县里的和村里

    的。两批走资派会师,驴县长陈光第、驴d书记范铜、打牛胯骨的阶级异己分子

    兼走资派洪泰岳、洪泰岳的狗腿子、娶了地主小老婆的黄瞳。他们也偷偷地观望,

    用眼神传达反动思想。低头低头再低头,红卫兵把他们的头按下去按下去,按到

    不能再低,p股翘起不能再高,再一用力,扑通跪在地上,揪着头发抓着脖领子

    再拎起来。我爹死不低头,碍于他跟西门金龙的特殊关系,红卫兵们手下也就留

    了情。先是“大叫驴”演讲,站在一张从饭店里临时抬来的方桌上。“大叫驴”

    左手抹着腰,右手在空中挥舞,做着变化多端的动作,时而像马刀劈下,时而如

    尖刀前刺,时而如拳打猛虎,时而如掌开巨石。动作配合着话语,腔调抑扬顿挫,

    嘴角溢出白沫,语言杀气腾腾、空空dd,犹如一只只被吹足了气、涂上了红颜

    色、形状如冬瓜、顶端一茹头的避孕套,在空中飞舞,碰撞,发出嘭嘭的声响,

    然后一只只爆裂,发出啪啪的声响。在高密东北乡的历史上,曾有一个漂亮的女

    护士将避孕套吹爆结果眼睛被崩伤,成为一大趣闻。“大叫驴”是天才的演说家,

    他演讲时极力模仿列宁、毛泽东。尤其是伸出右臂,成45。 角,头微向后仰,下

    巴略翘,目光望向高远处,嘴巴里喊出:“向阶级敌人发起进攻进攻再进攻”时,

    简直就是列宁复生,列宁从《列宁在1918》里来到了高密东北乡,群众静默片刻,

    仿佛被钳子捏住了咽喉,然后便一片欢呼,几个有文化的小青年乱喊“乌拉”,

    没有文化的喊“万岁”,万岁和乌拉虽然都不是献给“大叫驴”的,但“大叫驴”

    犹如一只被吹胀的避孕套飘飘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也有人在暗中低骂:这杂种,

    还真不可等闲视之!说话的人是一个读过私塾的老者,认识无数的字,经常在理

    发馆里,自负地对那些前来理发的人说:有不认识的字只管问我,如果我答不出,

    你理发的钱我出。几个中学的教师,从字典上找几个生僻字考他,还真难不住他。

    有一个教师,生造一个字,画一个圈,圈里点一个点,问他,这是什么字,他冷

    笑道,想难住我吗?难不住的,此字念“嘭”,是将一块石头,扔到井里,发出

    的声音。中学教师道:差矣,此字是我生造的。他说:所有的字,刚开始时,都

    是生造的。教师语塞,他脸上出现洋洋得意之表情。“大叫驴”演讲完毕,“二

    叫驴”跳上桌接着演讲,但他的演讲,是对“大叫驴”的拙劣模仿。

    现在我该说你,西门牛,在这个难忘的集日上的表现了。

    起初,你很温驯,跟随在我爹身后,亦步亦趋,但你的光辉形象与你的温驯

    表现总让人、尤其是我感到别扭。你是一头血气方刚的牛,在过去的岁月里,曾

    有过不凡的表现,如果当时我就知道你的体内暗藏着西门闹的狂傲的灵魂和一头

    名驴的辉煌记忆,我更会对你的表现感到失望。你应该反抗,应该大闹集市,应

    该成为这场狂欢节的主角,就像西班牙斗牛节上那些牛一样。但你没有,你低头,

    角挂破鞋,这侮辱性的标志,不紧不慢地反刍,肠胃中发出咕咕噜噜的声响。就

    这样,从凌晨到中午,从清冷到温暖,阳光暖烘烘的,直到供销社饭店里洋溢出

    水煎包的香气。一个身披破棉袄、跛一足、眇一目的少年拖着一条威武的黄犬从

    集市上经过。这是一个著名的打狗少年,家庭出身赤贫,是个孤儿,政府免费送

    他上学,但他对学校深恶痛绝,自毁锦绣前程,宁死不读书,向往自由自在的生

    活,自己不上进,党也没办法。他打狗卖狗r,过得有滋有味,在那样的时代,

    私自屠宰是非法的,不论杀猪,还是屠狗,都是国家的专权专利,但政府对这个

    打狗少年网开一面,对这样的人,无论什么样的政府,都很宽容。少年是狗族的

    天敌,他的身体并不高大,腿脚不利索,眼力也欠佳,狗要消灭他并不难,但所

    有的狗,不论是绵善如羊者还是凶暴如狮虎者,见了他,都夹紧尾巴,身体团结,

    满眼恐怖之光,喉发求饶之声,嗷哞~嗷哞~逆来顺受地、毫不反抗地让他把绳

    索套到颈上,吊在树杈上勒死,然后拖走,拖回到他那建立在石桥d里的居所兼

    作坊,生煺活剥,就着清悠悠的河水掏洗干净,大剁小切,七块八段,扔到锅里,

    架上劈柴,火焰熊熊,白水翻腾,浓烟从桥d下冒出,沿着河飘散,r香弥漫一

    条河……一阵邪风刮起来,红旗猎猎作响,一根旗杆被折断,那面旗帜,打着旋

    儿,在空中飞舞,降落在牛头上,于是你发了狂,这正是我企盼的,也是集市上

    诸多看热闹的人企盼的,这场闹剧,必须有个大热闹收场。

    你先是猛烈地摇头晃脑,欲把遮盖住你脑袋的红旗甩开,我有把红旗蒙在头

    上看太阳的经验,一片血红,如同海洋,太阳如同沉浸在血海之中,恍然觉得世

    界末日到了。我不是牛,无法猜测红旗蒙头时你的感受,但从你那剧烈的动作上,

    我可以断定你感到了大恐怖。你的两只铁角前罩,正是斗牛的角,如果每只角上

    绑上两把尖刀,又正是冲锋陷阵、所向披靡的角。连续摇头摆尾几十次,红旗未

    从角上脱落,你急了,盲目地跑动起来,你的缰绳连接着我爹的腰,你体重将近

    五百公斤,一身不肥不瘦的膘,年方四岁,正是青春年华,力大无穷,我爹在你

    的拖拽下,如同猫尾巴上拴着一只耗子。牛拖着我爹冲进人群,一片鬼哭狼嚎。

    这时无论我哥的演讲多么精彩也没人理睬了。说到底人们是来看热闹的,谁管你

    革命还是反革命。有人喊叫:扯下它头上的红旗!但是又有谁胆敢上前去扯下你

    头上的红旗,又有谁愿意扯下你头上的红旗!扯下你头上的红旗,好戏就要收场。

    人们躲闪着,喊叫着,不由自主地拥挤着,老婆哭孩子叫,哎哟娘,踩碎我的j

    蛋了!踩死小孩了!碰破我的瓦盆了,你们这些混蛋。方才天上掉大雁时人们是

    从四处往中问聚拢,现在闹牛人们是在牛前向前奔跑,向两边躲闪,挤压成团,

    挤到墙壁上,成了薄饼,挤到卖r的架子上,与珍贵的猪r一起卧倒,嘴啃着生

    r。牛角钻到一个人的肋骨问,牛蹄子踩死了一只小猪。卖r的人,公社屠宰组

    那位如皇亲国戚一般蛮横的朱九戒,抡起劈r的刀,对准牛头猛劈下去,当啷一

    声巨响,刀刃正中牛角,刀被震飞,半截牛角落在地上。红旗借着这机会,从牛

    头上滑落。这一下似乎把牛砍愣了,它停住脚步,大声喘息,肚腹剧烈起伏,口

    吐白沫,两眼沁血,断角处涌出透明汁y,汁y里有缕缕血丝,此汁y是牛中精

    华,名为“牛角精”,据说具有强大的壮阳功能,胜过海南岛的椰子树芯十倍。

    红卫兵揭露旧省委的当权派中的一个极腐败分子,双鬓斑白时讨了一个二十岁的

    少妻,阳不举,从民间打听到偏方,便是这牛角精。手下的狗腿子们,强行要各

    县及省属农场进贡未去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