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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部分

大一小两个瘦人。我知

    道他画的是我、我爹与我家的牛。中间的文章,大标题是:人欢牛叫闹春耕。字

    是花边仿宋体。正文是楷体。文章的末尾,说:与人民公社和国营农场的热火朝

    天、生龙活虎的春耕场面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本屯顽固不化的单干户蓝脸一家,他

    们是独牛拉木犁,牛垂头,人丧气,形单影只,人如拔毛公j,牛如丧家之犬,

    凄凄惶惶,正在走向穷途末路。

    我说:“爹呀,你看看,他把我们糟蹋成什么样子啦!”

    爹扛着木犁,牵着牛,脸上挂着冰一样晶亮和清凉的微笑。

    “随他说,”爹说,“这孩子,真是心灵手巧,画什么像什么。”

    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我们身上。于是都发出了会意的笑声。事实胜于雄

    辩,我们的牛雄壮如山,我们的蓝脸璀璨,我们心情愉快,工作顺利,得意着呢。

    金龙远远地站着,关注着他的杰作和看他的杰作的人。黄家的互助倚在门框

    上,嘴巴咬着辫梢,远远地看着金龙,那眼神专注而痴迷,可见爱得已经不轻。

    我的重山姐姐宝凤背着一个绘有红十字的皮革药包从大街西边走来,她学会了新

    法接生又学会了打针开药,成了屯子里的专职卫生员。黄家的合作骑着自行车从

    大街东头歪歪扭扭地驰来,看样子她是刚刚学会骑车,不能有效c控,她看到倚

    在矮墙边上的金龙,嘴里喊着:不好——不好,车轮却直对着金龙撞去。金龙腿

    一分,将车轮夹住,同时顺手抓住了车把,那黄合作,就几乎伏在他的怀里了。

    我看到黄互助一扭头,大辫子一甩,赤红着脸,扭动着p股,往家中跑去。

    我心中一阵酸麻,对黄互助充满同情对黄合作充满恨。黄合作剃了一个像男青年

    一样的小分头。这是公社中学里兴起来的时髦发型,给她们剃头的那位男老师,

    姓马名良才,打得一手好乒乓球,吹得一嘴好口琴,惯常穿一身洗得发了白的蓝

    制服,头发粗壮,眼睛漆黑,脸上有少许粉刺,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子清新的肥

    皂味儿。他看上了我姐宝凤,经常提着一杆气枪到我们屯子里来打鸟,只要他托

    起枪来,便会有鸟儿坠地。我们屯里的麻雀,一见到他的身影就没了命地往天上

    蹿。大队的卫生室就在原西门家正房的东边一间,也就是说,这个满身肥皂味儿

    的小伙子,只要出现在大队卫生室里,就难逃我家人的视线,逃过了,我家人的

    视线,也逃不过黄家人的视线。这小伙子跟我姐套近乎。我姐姐皱着眉头,忍着

    厌恶,有一句无一句地与他搭讪着。我知道我姐爱着“大叫驴”,但“大叫驴”

    随着四清工作队撤走,像一条钻进了密林的黄鼠狼一样消逝得无影无踪。我娘知

    道这门亲事断无成功的可能,唉声叹气之余,就语重心长地开导我姐:“宝凤啊,

    你的心事,娘心里清楚,但这怎么可能?人家是省城里的人,是大学生,才貌双

    全,前途无量,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你?听娘的话,打消这个念头吧,起心不要

    太高,小马老师是公办教师,吃国库粮的,人物标致,识字解文,吹拉弹唱,还

    是个神枪手,我看也是百里挑一,他既然对你有意,你还犹豫什么?赶快答应下

    来,你看看黄家姐妹那直勾勾的眼神,到了口边的肥r,你不吃,别人可就抢去

    吃了……”

    娘的话说得合情合理,我觉得马良才与我姐也是很般配的一对。他虽然不能

    像“大叫驴”那样引吭高歌,但他把一只口琴吹奏得犹如百鸟鸣啭,他用一杆气

    枪把屯子里的鸟打得望影而逃,这些都是“大叫驴”不具备的优点。但我的这重

    山姐姐脾气倔强,肯定是继承了她亲爹的脾性,她任凭娘把嘴唇说破,回答的总

    是一句话:“娘,婚姻的事,我自己做主!”

    下午我们还去犁地,金龙扛着一把铁锹,一步不落地跟在我们身后。那铁锹

    刃子锋利,闪着寒光,用它铲牛蹄,一下子就会铲断。我对他这种六亲不认的行

    为极为反感,不时地拿话刺他。我说他是洪泰岳的一条走狗,是忘恩负义的畜生。

    他置若罔闻,只要我挡了他的道,他就会极不耐烦地铲起土,对着我劈头盖脸地

    扬起来。我也想抓土扬他,但总是被爹厉声呵斥。爹仿佛脑后有眼,看得见我的

    一举一动。每当我抓起土坷垃,爹就吼叫:“解放,你想干什么?”

    “我要教训这个畜生!”我恨恨地说。

    爹骂我:“闭嘴,否则我打烂你的p股。他是你哥,他执行的是公务,你不

    要妨碍他。”

    生产大队的牲口,犁了两圈后便气喘吁吁,尤其那头蒙古母牛喘得最为厉害,

    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它胸腔里发出的那颇似性倒错的母j学习打鸣的声音,我想起

    了几年前,那卖牛的少年对我说的悄悄话,他说这蒙古牛是个“热鳖子”,干不

    了重活,夏天根本就没有劳动能力,现在我才知道他言之不谬。蒙古牛不但喘息

    不止,而且口吐白沫,样子十分骇人。后来它一头栽倒,翻着白眼,仿佛死牛。

    生产大队的牛都停了下来,扶犁的人一齐上前,议论纷纷。“热鳖子”的说法从

    一个老农口中冒出,有人说应该去请兽医,有人冷笑,说兽医也没招数治这牛。

    犁到地头后,我爹把牛停住,对我哥说:“金龙,你不必跟着了,我说过不

    会在公田里留下一个牛脚印,你跟着吃这累干啥?”

    金龙鼻子嗤了一声,对我爹的话不屑一顾。我爹又说:“我的牛不踩公家的

    地,按说,公家的牛和人也不能踩我家的地,可是你一直在我家地里走,此刻你

    就站在我家的地上!”

    金龙一怔,然后便像受了惊吓的袋鼠一般,蹦跳着从我家地里出来,站在了

    紧靠着河堤的道路上。

    我恶毒地喊叫着:“应该把你那两只蹄子铲掉!”

    金龙满脸赤红,一时语塞。

    爹说:“金龙,咱们父子一场,互相担待着一点,好不好?你追求进步,我

    不能阻拦,不但不阻拦,而且大力支持。你亲爹虽然是地主,但他是我的恩人,

    批他斗他,那是形势所迫,做给人家看的,我对他的感情始终在心里藏着。我对

    你,一直当成亲生儿子看待,但你要奔自己的前程,我不能阻挡。我只是希望你

    心里有点热乎气儿,不要让自己的心冷成一块铁。”

    “我确实踩了你们的地,”金龙冷酷地说,“你们可以把我的脚铲掉!”他

    把铁锹猛地往前一投,锹头扎进土地,直立在我们中间,接着说,“你们不铲,

    那是你们的问题,但如果你们的牛,包括你们,一旦踩了公家的地,不管有意还

    是无意,我决不客气!”

    我看着他那张脸,和那两只似乎往外喷吐着绿色火焰的眼睛,突然感到脊背

    发凉,皮肤上爆出了一层j皮疙瘩。我这个重山哥哥,的确是个非同一般的人物,

    我知道他说得到做得到,只要我们的脚、蹄越界,他会毫不容情地铲过来。这样

    的人生在和平年代有点可惜,如果他早生几十年,无论他参加了什么队伍,都会

    成为英雄,如果他当了土匪,势必是个杀人魔王,但眼下是和平年代,他的狠,

    他的果敢,他的铁面无私,似乎没有太多的用武之地。

    爹似乎也吃惊非浅,爹只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慌忙跳开了。爹盯着那柄扎在

    地里的铁锹说:“金龙,我说多了,都是p话,你别往心里去。为了让你放心,

    也为了我胸口这一丝志气,我要先犁地边,让你看看,如果该铲,就让你及早铲

    了,免得误了您的工夫。”

    爹走到牛身边,摸摸它的耳朵,拍拍它的额头,用低沉的声音说:“牛啊!

    牛……唉,不说了,你可要看准那界石,笔直地走,半步也不能歪啊!”

    爹调好木犁,对准地界,轻轻地吆喝了一声,牛便往前走去。哥端着铁锹,

    双眼瞪得溜圆,盯着牛的四蹄。牛对于身后潜在的危险似乎毫无察觉,它行进的

    速度没有放慢,身体舒展,脊背平稳,稳得完全可以放上一只盛满水的碗。爹扶

    着犁把,双脚踩着新翻开的犁沟,走成一条直线。这活儿其实全靠牛,牛的双眼

    生在两侧,它如何保持方向的正直,我不得而知。我只看到,翻开的犁沟,把我

    们的地与公家的地鲜明地分割开,那几块界石,正正地立在犁沟的中央。犁到界

    石时,牛放慢速度,给我爹一个提起犁铧的机会。它的蹄印,都踩在我家田地的

    尽边,犁了一圈,没有一蹄越界,让金龙得不到下手的机会。我爹长长地出了一

    口气,对金龙说:“现在,您可以放心地回去了吧?”

    金龙走了。临走之前他用恋恋不舍的目光看了一眼牛端正明亮的四蹄,我知

    道他对没有机会把牛蹄子铲下来感到十分遗憾。锋利的锹刃在他的背后闪烁着银

    光,让我终生难忘。

    第十七章雁落人亡牛疯狂狂言妄语即文章

    接下来的事儿,是我继续叙说呢还是由你来说?我征询着大头儿的意见。他

    眯缝着眼睛,似乎在看我,但我知道他的心思根本不在我的脸上。他从我的烟盒

    里抽出一支烟,放在鼻下嗅着,噘着嘴,不言语,仿佛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我

    说,你小小年纪,可不能染上这恶习。如果你五岁就学会吸烟,到你五十岁的时

    候,那还不得吸火药?他没理我的话茬儿,头歪着,耳轮微微颤抖,似乎在谛听

    什么。我说,我就不说了吧,都是我们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没啥好说的了。他说,

    不,你既然开了头,就得结尾。我说不知道从何处说起了。他翻翻白眼,道:

    “集市,拣热闹的说。”

    我在集市上观看过许多场游斗,每次都兴致勃勃,心中充满快乐。

    在集市上,看到了那位与我爹有交情的陈县长被游街示众,他头皮刮得乌青

    ——后来他在回忆录里写,刮成光头是为了防止那些红卫兵们揪他的头发——腰

    上套着一具用纸壳糊成的驴,在锣鼓声中,他节拍分明地奔跑着,舞蹈着,脸上

    挂着白痴般的笑容。他这样子,与正月里扮耍的民间艺人十分相似。因为他曾在

    大炼钢铁期间骑着我家的黑驴到处视察,当时就有人给他起了一个“驴县长”的

    绰号。“文化大革命”一起,红卫兵们为了增加游斗走资派的娱乐性和可视性,

    吸引更多的观众,就把民问艺人家的纸驴给他骑上了。许多老干部写回忆录,回

    忆到“文化大革命”时,总是写得血泪斑斑,把“文革”期间的中国描绘成了比

    希特勒的集中营还要恐怖的人间地狱,但我们这位县长却用幽默而又生动的笔调,

    写了他“文革”初期的遭遇。他说他骑着纸驴,在全县的十八个集市被游斗,把

    身体锻炼得无比结实,原来的高血压、失眠等毛病全都不治而愈。他说他一听到

    锣鼓点就兴奋,腿脚就颤抖,就像那头黑驴见到母驴就弹蹄喷鼻。结合着他的回

    忆录,回忆当年他套着纸驴舞蹈的情景,我就明白了他脸上为什么有那痴痴的笑

    容。他说他只要一踏着锣鼓点,搬弄着纸壳驴舞蹈起来,就感到自己渐渐地变成

    了一头驴,变成了全县唯一的单干户蓝脸家的那匹黑驴,于是他的心思就飘飘荡

    荡,悠悠忽忽,似乎生活在现实,又恍惚进入了美妙的幻景。他感到自己的双脚

    分权成了四蹄,p股后生出了尾巴,胸脯之上与纸毛驴的头颈融为一体,就像希

    腊神话中那些半人半马的神,于是他也就体会到了做一匹驴的快乐和痛苦。“文

    革”期间的集市,并没有多少商品交易,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大都是来看热

    闹的。已经是初冬时节,人们多半穿上了棉袄,也有一些年轻人为了俏丽穿着单

    衣。人们的胳膊上都套着一个红色的袖标。穿着黄色或是蓝色的军便装单衣的年

    轻人,胳膊上套上红色袖标显得格外神气,是增色添彩,但那些穿着黑色的、油

    垢发亮的破棉袄的老人,胳膊上套上红袖标就显得不伦不类。一个卖j的老太太,

    倒提着一只j,站在供销社门口,胳膊上也戴着一个红袖标。有人问她:大娘,

    您也人了红卫兵?她噘噘嘴,说:闹红嘛,哪能不入?——您老是哪一派的?是

    “井冈山”的,还是“金猴奋起”的?——去你娘的,别对我说这些没用的,要

    买j就买,不买滚你娘的蛋!

    宣传车开过来了,是辆从朝鲜战场上淘汰下来的苏制嘎斯51大卡车,久经风

    吹雨打日晒,原先草绿色的油漆已经黯淡,车头顶盖焊上一个铁架子,铁架子上

    捆扎着四个大功率的高音喇叭,车后厢里固定着一台汽油发电机,车厢两边站着

    两排穿着仿制军装的红卫兵,都是一只手把着车厢边缘,一只手攥着《毛主席语

    录》。他们的脸通红,也许是冻的,也许是被革命的激情所燃烧。其中一个女的,

    眼睛有些斜视,嘴角上翘,充满笑意。大喇叭发出震天动地的声响,使一个年轻

    的农妇受惊流产,使一头猪受惊头撞土墙而昏厥,还使许多只正在草窝里产卵的

    母j惊飞起来,还使许多狗狂吠不止,累哑了喉咙。先是放《东方红》,然后停

    止。听到了发电机的轰鸣和喇叭里发出的尖厉声响,然后便有一个清脆的女声响

    起。这时我攀上了一棵老树,看到了在车厢正中,摆放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桌上放着一台机器和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麦克风,椅子上端正坐着一个头扎小辫

    的姑娘,还有一个留着分头的青年。姑娘我不认识,那男青年是到我们村搞过

    “四清”运动的“大叫驴”小常!后来我才知道,小常已经分配到县剧团,并造

    反当了“金猴奋起”的司令员。我在树上大声喊叫着:小常!小常!大叫驴!但

    我的声音被喇叭里的高音淹没了。

    那个姑娘对着麦克风喊叫,喇叭把她的声音扩大得震耳欲聋,整个高密东北

    乡都听到了这样的话:走资派陈光第,这个混进党内的驴贩子,反对大跃进,反

    对三面红旗,与高密东北乡顽固地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单干户蓝脸结拜兄弟,充当

    单干户的保护伞。陈光第不但思想反动,而且道德败坏,多次与一头母驴通j,

    致使那头母驴怀孕,生下了一个人头驴身的怪胎!

    好啊!人群中爆发了一阵欢呼。车上的红卫兵在“大叫驴”的率领下喊起了

    口号:打倒驴头县长陈光第!——打倒驴头县长陈光第!!——打倒j驴犯陈光

    第!——打倒j驴犯陈光第!!“大叫驴”的嗓门,经过高音喇叭的放大,成了

    声音的灾难,一群正在高空中飞翔的大雁,像石头一样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大雁

    r味清香,营养丰富,是难得的佳肴,在人民普遍营养不良的年代,太上掉下大

    雁,看似福从天降,实是祸事降临。集上的人疯了,拥拥挤挤,尖声嘶叫着,比

    一群饿疯了的狗还可怕。最先抢到大雁的人,心中大概会狂喜,但他手中的大雁

    随即被无数只手扯住。雁毛脱落,绒毛飞起,雁翅被撕裂了,雁腿落到一个人手

    里,雁头连着一段脖子被一个人撕去,并被高高举到头顶,滴沥着鲜血。评多人

    按着前边人的肩膀和头顶,像猎犬一样往上蹿跳着。有的人被踩倒了,有的人被

    挤扁了,有的人的肚子被踩破了,有的人尖声哭叫着,娘啊,娘啊……哎哟,救

    命啊……集市上的人浓缩成几十个黑压压的团体,翻滚不止,叫苦连天,与喇叭

    的啸叫混杂在一起,哎哟我的头啊……这场混乱,变成了混战,变成了武斗。事

    后统计,被踩死的人有十七名,被挤伤的人不计其数。

    有的死者被亲属们抬走,有的拖到屠宰组门前等待认领,有的伤者被亲属们

    送到医院或是送回家中,有的自己往路边爬,有的一瘸一拐地往自己要去的地方

    走,有的趴在地上大声哭泣。这是高密东北乡在“文化大革命”中第一次死人,

    后来虽有真正的、计划周密的武斗,砖头瓦片满天飞,刀枪g棒一齐舞,但伤亡

    人数都没有这次多。

    我在大树上,非常安全。我在大树上,居高临下,目睹了事件的全部过程,

    看清楚了每一个细节。我看到那些大雁是如何坠落下来又怎样被人们野蛮分解。

    我看到在这个事件过程中那些贪婪的、疯狂的、惊愕的、痛苦的、狰狞的表情,

    我听到了那些嘈杂的、凄厉的、狂喜的声音,我嗅到了那些血腥的、酸臭的气味,

    我感受到了寒冷的气流和灼热的气浪,我联想到了传说中的战争。尽管“文革”

    后编写的县志把雁从天落解释为大雁得了禽流感,但我始终不渝地认为大雁是被

    高音喇叭强烈而尖锐的声音震下来的。

    s乱平息之后,游街继续进行。经历了这场突发事件的人们,行为拘谨了一

    些,原先万头攒动的集市上闪开了一条灰白的道路,道路上有一摊摊的血迹和踩

    得稀烂的雁尸。风过处,腥气洋溢,雁羽翻滚。那个卖j的老妇人,用红袖标擦

    拭着鼻涕眼泪在街上蹒跚、哭叫:我的j啊,我的j……你们这些遭枪子儿的强

    盗,还我的j啊……

    嘎斯51大卡车停在牲口市和木头市交界处,那些红卫兵多数下了车,神情倦

    怠地坐在一堆散发着松脂香气的木头上。公社食堂里那个脸上有麻子的炊事员宋

    师傅,挑着两桶绿豆汤前来慰问县城里来的红卫兵小将,桶里冒着热气,绿豆汤

    的香味儿四溢。

    宋麻子把一碗汤捧到汽车前,高举过头顶,请车上的司令“大叫驴”和那个

    担任播音员的女红卫兵喝。司令不理睬他,对着话筒,怒气冲冲地喊:把牛鬼蛇

    神押上来!

    于是,以驴县长陈光第为首的牛鬼蛇神们,就从公社大院里欢天喜地地冲出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