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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部分

父的姐姐蓝宝凤还要

    亲。

    卖驴的人似乎认识父亲,两个人,都对着父亲点头,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微

    笑。仿佛是要逃避,也可能是天意,父亲拉着我离开驴市走进牛市。我们不可能

    购买一头驴了,因为世界上所有的驴与我家曾经有过的那头驴都无法比较。

    驴市冷清,牛市繁荣。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牛。爹啊,怎么会有这么多牛?

    我还以为三年困难把牛都杀光了呢,怎么一眨巴眼似的仿佛从地缝里冒出了这么

    多牛。有鲁南牛,有秦川牛,有蒙古牛,有豫西牛,还有杂交牛。我们进了牛市,

    几乎没有旁顾,就直奔一头刚刚拴上笼头不久的小犍。这头小犍,约摸有一岁年

    龄,毛色如栗,皮滑如缎,双眼明亮,透着机灵与顽皮,四蹄矫健,显示着速度

    和力量。它虽然年幼,但身躯已具有一头大牛的轮廓,仿佛一个嘴唇上生出黑茸

    毛的少年。它的妈,是一头身材修长、尾巴拖地、双角前罩的蒙古母牛。这种牛

    步幅大,性子急,耐严寒,耐粗放,有野外生存能力,可以拉犁耕地,也可以驾

    辕拉车。牛的主人是个黄面孔的中年人,嘴唇瘦薄,遮不住牙齿,掉了一粒纽扣

    的黑制服口袋里,c着一支钢笔,看样子像一个生产队的会计或是保管。在牛主

    人的身后,立着一个头发蓬乱的斜眼睛男孩,与我的年龄相仿,看样子与我一样,

    也是一位失学少年。我们俩互相打量着,感觉到似曾相识。

    “买牛吗?”男孩主动跟我打招呼,然后神秘地对我说,“这头小牛是个杂

    种,爹是原产瑞士的西门塔尔牛,妈是蒙古牛,是去农场交配的,人工受精。那

    头西门塔尔种牛,体重八百公斤,像座小山。你们要买就买这头小牛,千万别买

    这头母牛。”

    “淘气,你给我闭嘴!”黄脸男人厉声训斥男孩,“再多说话就把你的嘴巴

    缝起来。”

    男孩吐吐舌头,笑着,躲到男人背后,悄悄地指着那头母牛弯曲的尾巴,显

    然是要提醒我注意。

    父亲弯下腰,对着那头小公牛伸出一只手,仿佛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绅士,在

    灯光辉煌的舞场上,对着一个珠光宝气的女士邀舞。也是多年之后,我在许多外

    国电影中,看到这种场面,便会想起,父亲对牛伸出的手。父亲的眼睛明亮,闪

    烁着让我感动的光彩,我想只有历尽劫难又不期而遇的亲人的眼睛里,才可能出

    现这样的光彩。令人感到惊奇的是,那头小公牛,竟然摇动着尾巴,走到父亲面

    前,伸出浅蓝色的舌头,舔了一下父亲的手,紧接着又舔了一下。父亲抚摸着小

    公牛的脖子,说:“我要买这头小牛。”

    “要买就买两头,我不能让它们母子分离。”卖牛男人用不容商量的决绝口

    气说。

    “我只有一百元钱,我就要这头小牛!”父亲从夹袄深处摸出那沓钱,递到

    卖牛男人面前,固执地说。

    “五百元,两头一起牵走。”卖牛男人道,“我一句话决不重复两遍,要就

    要,不要请闪开,别耽误了我卖牛。”

    “我只有一百元,”父亲执拗地将钱放在卖牛男子脚前,说,“我就要这头

    小牛。”

    “收起你的钱!”卖牛男子吼着。

    此时,父亲蹲在那头小牛面前,脸上洋溢着感伤的激情,抚摸着小牛,牛主

    人的话,显然没入他的耳。

    “大叔,卖给他吧……”男孩说。

    “你少废话!”卖牛男人将母牛的缰绳递给男孩,说,“牵好!”然后走到

    小公牛身侧,弯腰把父亲推开,将小牛搡到母牛身边,道,“还从来没见过你这

    种人,难道要抢吗?”

    父亲一p股坐在地上,目光痴迷,中了邪般地说:“我不管,反正我要这头

    牛。”

    现在,我当然明白了父亲为什么要那样执拗地买那头小公牛,当时我无法想

    到这头小公牛是从西门闹——驴——转世而来,我只认为父亲因为执迷不悟闹单

    干遭受巨大压力,精神有些恍惚。现在,我相信牛与父亲之间,有一种心灵感应。

    最终,我们买到了这头小公牛,这是命中注定、冥冥中早有安排的。正当父

    亲与那卖牛男人纠缠不清时,西门屯大队党支部书记洪泰岳带着大队长黄瞳等人

    也出现在集市上。他们看中了这头母牛,当然也看中了这头小公牛。洪泰岳熟练

    地扒开母牛的嘴巴,道:“老齐口了,该进屠宰组的货色。”

    卖牛人撇撇嘴,说:“老哥,你可以不买我的牛,但你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这样的牙,你竟敢说是老齐口?告诉你,我们大队要不是急钱用,说啥也不会卖,

    这牛,回去就可配种,明年春天就能生小牛。”

    洪泰岳伸出缩在肥大衣袖中的手,想按集市上牛经纪的方式与卖牛人讨价还

    价,但那人摆摆手,说:“不用这一套,明说,这牛与小牛捆绑在一起卖,两头

    五百元,少一个子儿就免开尊口。”

    父亲抱住小公牛的脖子,怒冲冲地说:“这头小牛我要了,一百元。”

    “蓝脸,”洪泰岳嘲弄地说,“你不必费这个劲了,回去带着老婆孩子人社

    吧,如果你喜欢牛,就安排你当专职饲养员。”洪泰岳看一眼大队长黄瞳,问,

    “你说呢,黄瞳?”

    “老蓝,你的犟劲儿我们都领教了,我们都服了你了,你入社吧,为了老婆

    孩子,也为了我们西门屯大队的名声,”黄瞳道,“每次去公社开会,都会有人

    问:哎,你们屯那个单干户还单干着吗?”

    父亲根本不理睬他们,人民公社饥饿的社员们打死我家的黑驴分而食之,又

    把我家的余粮哄抢干净,这恶劣的行径,尽管可以理解,但给父亲心中造成的创

    伤却永难修复。父亲多次说,他与那头驴,不是一般的主人与家畜的关系,而是

    心心相印,如同兄弟。父亲尽管不可能知道黑驴是他的东家西门闹脱胎投生,但

    他肯定感受到了这头驴与他的缘分。洪泰岳们的话都是老生常谈,父亲连回答的

    兴趣都没有,他只是抱着牛头,说:“这头小牛我要了。”

    “你就是那个单干户吗?”卖牛人惊讶地问着,“老哥,可真有你的,”他

    打量着父亲的脸和我的脸,恍然大悟地说,“蓝脸,果然是蓝脸,好,一百元,

    小牛归你了!”卖牛人从地上把钱捡起来,点数一下,揣进怀里,对洪泰岳说,

    “你们是一屯的,那就让你们跟着这蓝脸兄弟沾点光吧,这头母牛,三百八十元,

    便宜你们二十元,拉走吧。”

    父亲从腰问解下一根绳子,套在小牛脖子上。洪泰岳等人也给蒙古母牛换了

    新缰绳,将旧缰绳还给主人。卖牲口不卖缰绳,这是规矩。洪泰岳问父亲:“蓝

    脸,跟我们一起走吗?要不你的小牛会恋它妈,你牵不回去的。”

    父亲摇摇头,牵着小牛就走。小牛竟然顺从地跟着我父亲前行,尽管蒙古母

    牛发出哀鸣,尽管小牛也回头对着它的妈叫了几声,但它没有挣扎。当时我想,

    也许这小牛已经够大,对它妈的依恋程度已经很弱,现在我知道,你,西门牛,

    原本是驴,是人,与我父亲的缘分未尽,自然一见倾心,一见如故,一见就不想

    再分开。

    我正要追随父亲而去,那个卖牛的男孩,跑过来对我低声地说:“我告诉你,

    那头母牛是个‘热鳖子’。”

    所谓“热鳖子”,是指那种夏天里一劳动就口吐白沫、哮喘不止的牛。我当

    时弄不明白何为“热鳖子”,但从男孩的严肃神情上,我知道这种牛不是好牛。

    我至今也闹不明白那男孩为什么要把这些话告诉我,我也不知道我与他似曾相识

    的感觉从何而来。

    在回家的路上,父亲一直沉默着。我几次想跟他说点什么,但看看他那副沉

    浸在某种神秘思维中的表情,就把这愿望压制下去。不管怎么说,父亲买到了这

    头牛,而且也是我十分喜爱的牛,这就是大好的事,父亲高兴,我也高兴。

    临近村子时,父亲停下脚步,点燃了一锅旱烟,抽着,打量着你,突然笑出

    了声音。

    父亲的笑,本来就非常稀少,这样的笑,更是罕见。我有几分紧张,生怕他

    中了邪魔。我问:“爹,你笑什么?”

    “解放,”父亲不看我,直盯着牛的眼,问我,“你看看这小犍的眼睛,像

    谁?”

    我真的吃了一惊,意识到父亲的精神出了问题。但我还是遵嘱去看小公牛的

    眼睛。这是两只清澈如水的牛眼,黑蓝黑蓝的,在漆黑的瞳孔里,我看到了自己

    的倒影。小公牛仿佛也在看我。它正在倒嚼,浅蓝色的嘴巴不紧不慢地咀嚼着,

    不时有一团草,像只老鼠似的,沿着它的咽喉,滚进它的肚腹,随即又有一个新

    的草团涌上来供它咀嚼。

    “爹,您是什么意思?”我纳闷地问。

    “你看不出吗?”父亲说,“它的眼睛,跟咱们家那头黑驴的眼睛是一模一

    样的啊!”

    在父亲的提示下,我回忆着那匹黑驴留给我的印象,只是模糊地记着一匹油

    光光的驴,经常咧着大嘴、龇着白牙、仰着脖子长鸣,但它的眼睛是个啥样,无

    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了。

    父亲没有过多地和我纠缠这个问题,但他对我讲了几个与轮回有关的故事。

    他说一个人做梦,梦到死去的爹对他说:儿啊,我投胎为牛,明天就要降生。第

    二天,家中的母牛果然生了一头小公牛。这人对这头小公牛格外照顾,一直以

    “爹”呼之,既不给它穿鼻环,也不给它拴缰绳,每逢下地,这人就说:爹,走

    吧?牛就跟着他下地。干活累了,这人说:爹,歇会儿吧!牛就歇了。父亲说到

    这里就停了,我感到很不满足,就追问:后来呢?父亲犹豫了片刻,道:这种事

    儿不好对小孩子说,但还是说了吧。这头牛,在那儿耍脐子——后来我明白所谓

    “耍脐子”就是自y——正好被这家的女人看到,女人就说:爹啊,您怎么干这

    种事?真不害臊!于是,这头牛就一头撞到石墙上,自尽了。唁!爹长叹一声。

    第十三章劝入社说客盈门闹单干贵人相助

    “千岁啊,我可不敢再让你呼我‘爷爷’了。”我胆怯地拍拍他的肩膀,说,

    “尽管现在我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而你只是个年仅五岁的儿童,但退回去四

    十年,也就是1965年,那个动荡不安的春天,我们的关系,却是一个十五岁的少

    年与一头小公牛的关系。”他郑重地点点头,说:“往事历历在目。”于是,从

    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那头小牛调皮、天真、桀骜不驯的神情……

    你肯定没有忘记,在那个春天里,我们的家庭所承受的巨大压力。消灭最后

    一个单干户,似乎成了我们西门屯大队,也是我们银河人民公社的一件大事。洪

    泰岳动员了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毛顺山大伯、曲水源老叔、秦步庭四爷;

    能言善辩的女人——杨桂香大姑、苏二嫚三婶、常素花大嫂、吴秋香大婶;心灵

    嘴巧的学童——莫言、李金柱、牛顺娃。上边列举这十人,只是我能回忆起来的,

    其实还有许多人,他们一拨拨地涌到我家,仿佛前来为女儿说媒或是替儿子求婚,

    仿佛前来卖弄学问又仿佛前来施展口才。男人们围着我爹,女人们围着我娘,学

    童们追着我哥我姐当然也没饶过我。男人们的旱烟把我家墙壁上的壁虎都熏晕了,

    女人们的p股把我家的炕席都磨穿了,学童们把我们的衣裳都扯破了。入社吧,

    请入社。觉悟吧,别痴迷。不为自己,也为孩子。我想你,那些天,牛眼所见,

    牛耳所闻,也都与人社有关。当我爹在牛栏里为你清理粪便时,那些老人,就像

    忠诚的老兵一样,把守着牛栏门口,说:“蓝脸,贤侄,入了吧,你不入社,人

    不高兴,连牛也不高兴。”

    ——我有什么不高兴的?我高兴着呢,他们哪里知道我就是西门闹,我就是

    西门驴,一个被枪毙的地主,一个被脔割了的毛驴,怎么可能愿意跟这些仇人搅

    和在一起?我为什么对你爹表示出那样的依恋,就因为我知道跟着你爹可以单干。

    女人们盘腿打坐在我家炕上,像一群厚颜无耻、远道而来的瓜蔓亲戚。她们

    口角上挂着泡沫,像那些路边小店里的录音机,一遍遍地重复着惹我厌烦的话。

    我恼怒地吼叫着:“杨大乃子苏大腚,你们快从我家滚走吧,我烦死你们啊!”

    她们一点也不生气,嬉皮笑脸地说:“只要你们答应了人社,我们立马就走,

    如果不答应,就让我们的腚,在你们家炕上扎根,让我们的身体,在你们家抽芽、

    长叶、开花、结果,让我们长成大树,把你们家的房顶撑开!”

    女人当中,最让我讨厌的还是吴秋香,她也许依仗着与我母亲曾经共事一夫

    过的特殊关系,对我母亲毫不客气:“迎春,你跟我不一样,我是被西门闹qg

    的丫鬟,你是他宠爱的小老婆,你还给他生过两个孩子,没给你戴上地主分子帽

    子,接受劳动改造,已经是万幸了。这全仗着我看在你对我还不错的份儿上,在

    黄瞳面前为你求了情!你可要知道灰热还是火热!”

    那些以莫言为首的顽童,原本就嘴皮子发痒,精力过剩,此事得到村里的支

    持,又得到学校的鼓励,可算捞到一个尽兴闹腾的机会。他们兴奋,像喝醉了的

    猿猴一样上蹿下跳。他们有的爬到树上,有的骑着我家墙头,举着铁皮喇叭筒子,

    把我家当成一个反动堡垒,发起攻心战役:单干是座独木桥,走一步来摇三摇,

    摇到桥下淹没了。

    人民公社通天道,社会主义是金桥,拔掉穷根栽富苗。

    蓝脸老顽固,单干走绝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缸醋。

    金龙宝凤蓝解放,手摸胸口想一想。跟着你爹老顽固,落后保守难进步。这

    些顺口溜,都是莫言编的,他从小就有这特长。我非常愤怒,恨莫言那小子,你

    还是我娘的干儿子、我的干兄弟呢!每年的大年夜里,我娘还让我送一碗饺子给

    你小子吃呢!什么干儿子、干兄弟,p!你一点亲情也不讲,我也对你不客气。

    我躲在墙角,摸出弹弓,瞄准骑在树权上、眯缝着眼睛、举着铁皮喇叭对着我们

    家喊叫的莫言那个光溜溜的葫芦头,发s了一粒弹丸。莫言一声惨叫,掉到树下

    去了。但过了不到抽一袋烟的工夫,这小子又爬到树上,额头上鼓着一个血包,

    继续对我们家喊话:蓝解放,小顽固,跟着你爹走斜路。

    胆敢行凶把我打,把你抓进公安局!

    我举起弹弓,瞄准他的头。他扔掉喇叭筒子,出溜到树下去了。

    金龙宝凤顶不住了,与爹商量。

    “爹啊,咱们还是人了吧。”金龙哥说,“学校里不把我们当人看。”

    “我们前头走,后边就有人指着我们说,看,那就是单干户的儿女。”宝凤

    姐说。

    金龙接着说:“爹,看那生产队的人,在一起干活,嘻嘻哈哈,打打闹闹,

    很是愉快,哪像你与娘孤孤单单的,纵然多打几百斤粮食,又有什么意思?要穷

    大家一起穷,要富大家一起富。”

    爹不吭气。娘向来不敢逆爹的意思,这次也大着胆子说:“他爹,孩子们说

    的有理,咱们还是人了吧。”

    爹抽了一袋烟,抬起头,说:“他们要是不这样我,我也许真就人了,但

    他们用这样的方法,像熬大鹰一样熬我,嗨,我还真不入了。”爹看看金龙和宝

    凤,说:“你们两个,眼见着就要初中毕业了。按说我应该供给着你们继续上学,

    上高中、上大学,出国留洋,但我供不起了。前几年积攒了一点家底,也被他们

    给抢光了。即便我还能供得起你们,他们也不会让你们往高里读了,并不仅仅因

    为我是单干户,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金龙哥点点头,爽朗地说:“爹,我们明白,我们尽管没过一天地主少爷、

    小姐的生活,我们尽管连西门闹是个白的还是个黑的都不知道,但我们是他的种,

    我们身上流着他的血,他就像个魔影一样死死地纠缠着我们。我们是毛泽东时代

    的青年,出身不能选择,但道路可以选择。我们不想跟着你单干,我们要人社,

    你们不入,我和宝凤一起人。”

    “爹,谢谢您十七年的养育之恩,”宝凤对着爹鞠了一躬,说,“原谅我们

    的不孝吧。我们有那样一个亲爹,如果再不追求进步,这辈子就更无出头之日了。”

    “好,说得好啊,”爹说,“我反复掂量了,不能让你们跟着我往黑道上走,

    你们,”爹指点着我们,说,“你们都去入社,我一个人单干。我早就发过誓要

    单干到底,不能自己掌自己的嘴。”

    “他爹,”娘含着眼泪说,“要人还是一家子齐入了吧,你一个人在外边单

    干,这算怎么一回事?”

    “我说过了,要想让我人社,除非毛泽东亲自下令。但毛泽东的命令是‘人

    社自愿,退社自由’,他们凭什么强我?他们的官职,难道比毛泽东还大吗?

    我就是不服这口气,我就要用我的行动,试验一下毛泽东说话算数不算数。”

    “爹,”金龙哥用嘲讽的口吻说,“您就不要一口一个毛泽东了,毛泽东这

    名字,不是我们这些人叫的,要叫毛主席!”

    “你说得对,”爹说,“应该叫毛主席。我虽然单干,也是毛主席的子民。

    我的土地、房屋,都是毛主席领导下的共产党分给我的。前天洪泰岳托人带话给

    我,说再不入社,就要对我采取强制措施。牛不喝水强按头?不行,我要上访,

    去县里,去省里,去北京。”父亲对母亲叮嘱道,“我走之后,你带着孩子们去

    人社。咱家有八亩地,五口人,人均一亩六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