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书院 > 都市言情 > 生死疲劳-莫言 > 第 2 部分

第 2 部分

起来了,我的死期到了。我知道死在这个婊子手

    里了。她哭着喊着,不时用那两只细长的眼睛偷偷地看我。如果不是有两个身强

    力壮的民兵反剪着我的胳膊,我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给她一个耳光,给

    她两个耳光,给她三个耳光。我坦白,因为她在家庭里搬弄是非,我确曾抽过她

    三个耳光,她跪在我的脚前,抱着我的腿,泪眼婆娑地望着我,那眼神之媚,之

    可怜,之多情,让我的心陡地软了,让我的d猛地硬了,这样的女人,即便是搬

    弄口舌,即便是好吃懒做,又有何妨,于是三巴掌之后就是如醉如痴的缠绵,这

    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啊,是治我的一帖灵药。老爷,老爷,我的亲哥,你打死我吧,

    你弄死我吧,你把我斩成八段,我的魂也缠着你……她猛地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剪

    刀,对着我的头刺过来,几个民兵把她拦住,把她拖下台去。直到那时,我还认

    为,她是为了保全自己而演戏,我不能相信一个与我如胶似漆地睡过觉的女人,

    会真对我恨之入骨……

    她挑着互助、合作,看样子想去赶集。她对着洪泰岳撒娇,小脸儿黑黑的,

    仿佛一朵黑牡丹。洪泰岳道:“黄瞳,你要管住她,你要改造她,让她改掉那些

    地主少乃乃的习性,你要让她下地劳动,不要让她四乡赶集!”

    “听到了没有?!”黄瞳拦挡在秋香面前,说,“书记说你呢。”

    “说我,我怎么啦?赶集都不让,那为什么不把集市取消?嫌老娘迷人,那

    你就去弄瓶镪水,给老娘点上一脸麻子!”秋香的小嘴,吧吧地说着,弄得洪泰

    岳好不尴尬。

    “臭娘们,我看你是皮r发痒了,欠揍!”黄瞳怒冲冲地说。

    “你敢打我?你敢动我一指头,我就拼你个血胸膛!”

    黄瞳以极麻利的动作抽了秋香一个耳光。片刻之间,众人呆若木j。我等待

    着秋香撒泼撒痴,满地打滚,寻死觅活,这都是她的惯用伎俩。但我的期待落了

    空,秋香没反,只是扔下扁担,捂着脸哭起来。互助和合作,受了惊吓,一齐在

    箩筐里哭。那两颗小头,金灿灿,毛茸茸,远看活像两个猴头。

    挑起了战争的洪泰岳转脸又成了和事佬,劝和了黄瞳夫妇,他目不斜视地走

    进原西门家的正房,门旁的砖墙上,挂着木牌,牌上写着“西门屯村委会”的潦

    草字样。

    我的主人抱着我的头,用他粗糙的大手,摩娑着我的耳朵,主人的老婆迎春,

    用盐水清洗了我前腿上的伤口,然后用一块白布包扎起来。在这样的既感伤又温

    馨的时刻,我不是什么西门闹,我就是一头驴,一头很快就要长大、与主人同甘

    共苦的驴。就像莫言那厮在他的新编吕剧《黑驴记》中的一段唱词:身为黑驴魂

    是人往事渐远如浮云六道中众生轮回无量苦皆因为欲念难断痴妄心何不忘却身前

    事做一头快乐的驴子度晨昏。

    第四章锣鼓喧天群众入社四蹄踏雪毛驴挂掌

    1954年10月1 日,既是国庆日,又是高密东北乡第一家农业合作社成立的日

    子。那天,也是莫言那小子出生的日子。

    一大早,莫言的爹就急急忙忙地跑到我家,见到我家主人,什么话也不说,

    用夹袄袖子擦眼泪。我家男女主人正在吃饭,见此情景,慌忙扔下饭碗,问:他

    大叔,出了什么事?莫言的爹呜呜咽咽地哭着说:生了,生了一个儿子——是他

    大婶生了一个儿子吗?我家女主人问道。——是,莫言他爹说。——那你哭什么?

    我家男主人道,你应该高兴才是。莫言的爹把眼一瞪,说:谁说俺不高兴?不高

    兴俺哭什么?我家男主人笑着说:对对对,高兴才哭,不高兴哭什么!拿酒来,

    我家男主人对女主人说,让我们哥俩喝两盅。今日不喝了,莫言的爹说,俺先来

    报个喜信,过几天咱们再喝。迎春大嫂子,莫言的爹对着我家女主人深深地鞠了

    一躬,说,俺能有儿子,全靠了你那块鹿胎膏。俺孩他娘说,等出了月子,她抱

    着儿子来给您磕头。俺孩他娘还说,您福分大,俺这儿子要送给您做干儿子。俺

    孩他娘说,只要您不答应,就让俺给您下跪。我家女主人笑着说:你们两口子,

    真是活宝。行了,我答应了,免得你下跪。——所以,莫言不仅仅是你的朋友,

    他还是你的干兄弟呢。

    你干兄弟莫言的爹刚走,西门家院子里——应该是村公所院子里就忙活起来

    了。先是洪泰岳和黄瞳联手在大门上张贴了对联,接着来了一拨吹鼓手,蹲在院

    子里等待着。吹鼓手们的模样,让我感到似曾相识。西门闹的记忆纷至沓来,幸

    亏主人端来的草料中止了我的回忆。透过半敞开的席棚,我得以一边吃草料一边

    观察院子里的情景。半上午时刻,一个半大孩子举着一面红纸糊成的小旗,飞跑

    着进来,大声喊叫着:“来了,来了,村长让奏乐!”

    吹鼓手们手忙脚乱地跳起来,铿铿锵锵地敲了三通锣鼓,又呜呜哇哇地吹奏

    起迎宾的乐曲。我看到黄瞳侧着身体,在跑动中不时回头,嘴里叫唤着:“闪开,

    闪开,区长来了。”

    在合作社社长洪泰岳的引领下,陈区长与他的几位挎枪的警卫走进大门。区

    长眼窝深陷,身体精瘦,一套旧军装晃晃荡荡。区长进门后,那些加入了合作社

    的农民,牵着披红挂彩的牲口,扛着农具,涌进了院子。一时间,我家院子里六

    畜兴旺,人头攒动,一派热闹景象。区长站在杏树下一个方凳上,频频地对着众

    人招手,招一下手就欢声一片,牲畜们受到感染,马嘶驴叫牛吼,犹如锦上添花,

    火上浇油。就在这堂皇的时刻,在区长还没开口演说之前,主人牵着我,或者说

    蓝脸牵着他的毛驴,从人畜群中挤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大门。

    我们出了大门径直朝南走,路过荷湾旁边小学校的c场时,看到村子里所有

    的坏分子,在两个持着红缨枪的民兵监督下,正在搬石运土,加高加大c场北边

    那个唱过大戏、开过大会、也让我西门闹站在上边挨过批斗的土台子。只要沉浸

    在西门闹的记忆里,这些人我全都认识。看,那个怀抱着大石头、罗圈着腿吃力

    挪动的瘦老头,是担任过三个月伪保长的余五福。看,那个担着两箩筐黄土的车

    轴汉子,就是在还乡团反攻倒算时拐了一支大枪投敌的张大壮,他在我家当了五

    年车把式,他的媳妇白素素,是我老婆白氏的侄女,是我老婆保媒做成了这段婚

    姻。他们在批斗我时,硬说白素素是先被我睡了初夜然后再嫁给张大壮,这是放

    p造谣,让那白素素作证,她撩起衣襟遮着脸,一味痛哭,一言不发,把假事哭

    成了真事,把西门闹哭上了黄泉路。看,那个扛着一根新鲜槐木的瘦瓜子脸、扫

    帚眉毛的青年,是屯里的富农伍元,我的亲密朋友。他善拉京胡,能吹唢呐,农

    闲时节,喜欢跟着响器班子串街走巷,不图挣钱,图个欢乐。看,那个端着一把

    磨秃了的铁锹,站在台子上,磨磨蹭蹭,偷懒耍滑、下巴上长着几根老鼠胡须的

    家伙,就是兴盛烧酒锅的掌柜田贵,一个家里囤着十石麦子却让老婆孩子吃糠咽

    菜的守财奴。看,看,看……那个拐着一双小脚、提着半筐土、歪着身体、三步

    一歇、五步一停的女人,就是我西门闹的正妻白氏。看,村子里的治安保卫主任

    杨七嘴里叼着烟卷,手里提着藤条,站在白氏的面前,严厉地说:西门白氏,你

    这是打毛子工吗?我妻白氏惊恐得几乎摔倒,沉重的土筐落地,正砸在一只小脚

    上。一声尖叫,我妻白氏,然后低声痛哭,抽抽噎噎,仿佛一个小姑娘。杨七举

    起藤条,猛地抽下去——我猛地挣脱了蓝脸手中的缰绳,朝着杨七冲去——藤条

    从距离白氏鼻尖一寸处劈下,嗖的一声响,白氏毫发无伤,杨七这一手,练到了

    火候。这个偷j摸狗的杂种,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糟光了他爹创下的家业,

    把他娘气得悬梁自尽,但他却成了赤贫农,革命的先锋。我本想给杨七一拳头—

    —其实我没法给他一拳,我只能给他一蹄子,我只能咬他一口,用驴的大嘴驴的

    大牙,杨七你这个上唇上留着小胡子、嘴巴里叼着烟卷、手里提着藤条的杂种,

    我西门驴迟早要狠狠地咬你一口。

    主人及时地抓抢起被我挣脱的缰绳,使杨七那颗梆子头免遭一劫。我本能地

    撅起p股,扬起两条后腿。我感到两只蹄子蹬在了一个柔软的地方,那就是杨七

    的肚腹。自从成驴之后,我的眼睛获得了比西门闹的眼睛广阔许多的视野,我的

    眼睛还能看到我p股后面的东西。我看到杨七这个狗杂种一腚蹾在了地上,小脸

    蜡黄,好久没缓上气,缓上气就叫了一声亲娘。杂种,你的亲娘被你气得上了吊,

    你还叫她干甚!

    我的主人扔下缰绳,慌忙把杨七扶起来。杨七拾起藤条,弓着腰,举起藤条,

    对着我的脑袋抽下。主人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子,使那藤条无法落下。打驴也

    要看主人,杨七。c你妈蓝脸,你这个西门闹的干儿子,混进阶级队伍的坏人,

    老子连你一起打!杨七叫嚣着,我的主人抓着他的腕子不放松,暗中使上了力气,

    使那天天搞“破鞋”淘虚了身子的杨七连声哎哟着,手里的藤条也落在地上。主

    人往后推了杨七一把,说:算你运气好,我的驴还没钉蹄铁。

    主人牵我走出南门,围子墙上有许多枯黄的狗尾巴草在微风中摇摆。今天是

    合作社成立的日子,也是我西门驴的成年礼。主人对我说,驴啊,我今天带你去

    挂掌,挂了掌你就等于穿上了鞋,石头硌不痛你的脚,尖物刺不进你的蹄。挂掌

    后你就是大驴了,你就应该帮我干活了。为主人干活,这大概是每头驴的命运吧?

    我昂起头,昂噢~~昂噢~~地叫起来,这是我成为公驴之后,第一次叫出了声

    音,我的嗓门粗大而洪亮,使主人的脸上出现惊喜的表情。

    上蹄铁的师傅,兼营着铁匠铺子。他脸膛黝黑,鼻子通红,眉毛光秃,眉骨

    棱岸,睫毛没有,眼睑红肿,额头上有三道深刻的抬头纹,纹里蓄积着煤灰。他

    的徒弟,从脸上那些被汗水冲出来的道道里我知道他皮肤很白。少年汗流浃背,

    我担心他身上的水分很快就会流光。老铁匠浑身干燥,好像他身上的水分,已被

    多年的炉火烘烤干了。少年左手拉着风箱催火,右手c着铁钳翻动着焰火中的铁

    活。一旦铁活烧透,流光溢彩地从炉中提出,师徒联手,大锤狠砸,小锤轻点,

    丁丁当当,铿铿锵锵,火花迸溅,声震四壁,让我西门驴之心,为之迷狂。

    我想白脸少年那般英俊潇洒的一个孩子,本色行当应该是在戏台上与那些小

    姐们打情骂俏、谈情说爱、柔情似水、佳期如梦,让他打铁,实在是y差阳错。

    我想不到这个貌似潘安的英俊少年,体内竟然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十八

    磅的软柄大锤,非力大如牛的铁匠高手难以c控啊,可在少年的手里竟是那般轻

    松自如,仿佛是他身体的外延。在这样的锻打下,砧子上的铁犹如一块烂泥,随

    便他们师徒二人塑造成什么形状。他们将一块枕头般大小的钢铁,锻打成一柄铡

    刀,这是庄户人家最大的铁家什。我的主人,趁着铁匠师徒小憩之时,上前进言

    :金师傅,劳烦大驾,给咱家的驴子挂副蹄铁。老铁匠抽着烟,烟雾从他的鼻孔、

    耳朵里一股股冒出。小铁匠端着粗瓷大碗,咕嘟咕嘟灌水。他灌下去的水仿佛立

    即变成汗冒出来,我嗅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这就是那个心地纯洁、热爱劳动的

    美貌少年的体香。好一匹“雪里站”,老铁匠打量了我一眼,感叹道。我站在铁

    匠棚的外边,临着通往县城去的那条宽阔的街道,侧着头,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

    四只白蹄子。与西门闹有关的记忆汹涌而至,四蹄踏雪,可是千里龙驹啊,但老

    铁匠的话,如劈头浇我一桶冷水:只可惜是头驴,如果是匹马——马也不灵了,

    少年放下大碗道,国营农场那边,新进了两台“东方红”拖拉机,每台一百马力,

    顶一百匹马。双人合抱的大杨树,用钢丝绳拦腰拴住,挂在“东方红”上,它一

    加油门,突突地就把大杨树连根拔出,树根拖拉着,足有半条街那么长!——就

    你知道的多!老铁匠嗔怪着,随即又对蓝脸说:老蓝,虽然是头驴,有这样的品

    貌,也是难能可贵,没准哪员大将跨够了骏马,突然想骑驴,那你蓝脸就交了驴

    运气了。少年铁匠冷笑一声,接着便哈哈大笑,接着突然止住了笑声,好像他的

    笑和他脸上如同电闪一般突然出现又猝然消逝的表情,完全是他自己的事,与任

    何人没有关系。老铁匠显然被徒弟的怪笑震撼,他的眼神有点茫然,似乎在盯着

    徒弟,但他的眼睛没有焦点。后来他说,金边,还有蹄铁吗?金边成竹在胸地说

    :有许多,但都是马掌。那就放到炉里,烧烧打打,将它变成驴掌。他们用了抽

    一袋烟的工夫,就将一副马蹄铁改造成了驴蹄铁。小铁匠将一把厚重的方凳放在

    我的腿后,老铁匠搬起我的腿,用锋利的扁铲,修剪了我的趾甲。修完我的四蹄,

    老铁匠退后几步,打量着我,感慨万端地说:真是一头好驴子,我这辈子从来没

    见过这么漂亮的驴!——再漂亮也比不上康拜因,国营农场从苏联进口了一台康

    拜因,红的,一下子能割十垄麦,前头把麦穗吞进去,后头就把麦粒吐出来,哗

    哗地流麦粒,五分钟一麻袋!少年金边心驰神往地说。老铁匠长叹一声,道:金

    边,看来我这里是留不住你了。但即便是你明天要走,今天也要把驴掌挂上。金

    边靠在我身边,左臂揽住我一条腿,右手握着钉锤,嘴里叼着五个铁钉,左手将

    蹄铁按定在我蹄上,每钉两锤一别,干净利索,一只掌挂上。四只掌挂完,只用

    了十几分钟。然后,扔下手中的家什,进了棚里。老铁匠对我主人说:蓝脸,拉

    着它遛两圈,看看瘸不瘸。主人牵着我,在街上走了一圈,从供销合作社走到屠

    宰组,屠宰组正在宰一头黑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很是刺激,杀猪的人

    穿一件碧绿的褂子,大红大绿,对比鲜明。从屠宰组走到区政府,与陈区长和他

    的警卫员们迎面相逢,我知道西门屯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庆典已经结束。区长的自

    行车坏了,扛在一个警卫员的肩上。陈区长一眼看到我,好久没把目光移开。我

    知道是我的英俊威武吸引了区长的目光。我知道我是驴中的伟岸丈夫,大概是阎

    王觉得对不住西门闹,特地把驴的最佳蹄腿、最佳头目都赋予了我吧?真是一头

    好驴,四蹄踏雪!我听到区长说。可以把它弄到畜牧工作站当种驴,我听到那个

    扛着自行车的警卫员说。你是西门屯的蓝脸吗?陈区长问我的主人。是,我主人

    应道。我主人在我p股上拍了一掌,急欲回避。陈区长拦住他,抬手摸摸我的背,

    我随即蹦了一个高。我主人说,这驴脾气不好。——脾气不好,要慢慢调教,千

    万别性急,性急,使夹生了,就无法调教了。区长用行家里手的口吻对我的主人

    说,参加革命前,我当过驴贩子,见过的驴成千上万,对驴的脾性了如指掌。区

    长哈哈大笑起来,我的主人也跟着傻笑。区长说:蓝脸,你的情况,我听洪泰岳

    说了,我批评了他,我说蓝脸就是一头犟驴,要顺着毛摩挲,性急不得,性急了

    他就会尥蹶子、咬人。蓝脸,你可以暂时不入社,你和合作社竞赛吧,我知道你

    分了八亩地,到明年秋天,看看你每亩地平均打多少粮食,再看看合作社每亩地

    打多少粮食,如果你的亩产比合作社高,那你就继续单干,如果合作社的亩产比

    你高,那时咱们再作商议。——区长,这话可是您亲口说的!我的主人兴奋地说。

    是我亲口说的,他们都可做证明,区长指指他的警卫员和围观的人。我的主

    人牵着我回到铁匠铺前,对老铁匠说,不瘸,步步踏实,妥帖着力,想不到小金

    师傅小小年纪,竟干出这么出色的活儿。老铁匠苦笑着摇摇头,仿佛心事重重。

    这时,我看到,小铁匠金边,背着一个小铺盖卷——一床灰被子外边裹了一

    张狗皮——从棚子里走出来,说:师傅,我走了。老铁匠悲凉地说:走吧,奔你

    的锦绣前程去吧!方红“拖拉机,每台一百马力,顶一百匹马。双人合抱的大杨

    树,用钢丝绳拦腰拴住,挂在”东方红“上,它一加油门,突突地就把大杨树连

    根拔出,树根拖拉着,足有半条街那么长!——就你知道的多!老铁匠嗔怪着,

    随即又对蓝脸说:老蓝,虽然是头驴,有这样的品貌,也是难能可贵,没准哪员

    大将跨够了骏马,突然想骑驴,那你蓝脸就交了驴运气了。少年铁匠冷笑一声,

    接着便哈哈大笑,接着突然止住了笑声,好像他的笑和他脸上如同电闪一般突然

    出现又猝然消逝的表情,完全是他自己的事,与任何人没有关系。老铁匠显然被

    徒弟的怪笑震撼,他的眼神有点茫然,似乎在盯着徒弟,但他的眼睛没有焦点。

    后来他说,金边,还有蹄铁吗?金边成竹在胸地说:有许多,但都是马掌。那就

    放到炉里,烧烧打打,将它变成驴掌。他们用了抽一袋烟的工夫,就将一副马蹄

    铁改造成了驴蹄铁。小铁匠将一把厚重的方凳放在我的腿后,老铁匠搬起我的腿,

    用锋利的扁铲,修剪了我的趾甲。修完我的四蹄,老铁匠退后几步,打量着我,

    感慨万端地说:真是一头好驴子,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驴!——再漂

    亮也比不上康拜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