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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部分

着一些朽木的残片,拾起一块在手里掂了掂,木片沉甸甸的,裹着一层沥青一样的东西。好像商店里卖着的巧克力瓶。她用小刀刮去“沥青”,露出一小截雕着花纹的木头。年深月久,纹路已经模糊了,而且只有一小部分,看不出具体的形状。那沥青是暗紫色的,有点黏,倒像是描述中龙膏的华表木、但她不敢肯定这就是华表木,又绕着墓室走了一圈。一不小以脚踢了一个圆圆的东西,用手电一照,竟然是个人的头骨。她吓得赶紧闭上眼,随手拾起一个青铜大锅将那头骨一盖,眼不见为净。

    地上散落了很多的东西:玉片、人骨、瓷片、珍珠,还有一些说不出名字的铁器和铜器。当然更多是零碎的木片。这些木片也是漆黑的,也很小,也漆着花纹,只是上面没有膏状物。皮皮只得又走回来研究石台上的那堆木块,将两种比来比去。不经意间她瞥见石台上有人用炭笔画了一个大圈,将那堆木块圈了起来。为看清那个圈里还有什么记号,她将木片往旁边一推,眼中忽然出现了两个字,一个笔画很多的字:

    “觽”。

    另一字却是别人的笔迹:“槿。”槿字很小,写得很规矩,却是甜甜蜜蜜地和觽字挤在一起。

    她的胸头仿佛被点燃了一把火,就算她不认得这个字,也认得他的笔迹。她的脑中忽然闪了小菊说过的话:

    ―皮皮,你不能像我这样坐视着一切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而无能为力…

    是的,她不能坐视贺兰静霆的死亡。

    她将木片一一拾起,装在准备好的冰盒里,塞了满满一盒,然后装进包中,从原路爬了出去。

    坑口里坐着的修鹇脸色还是苍白的。

    皮皮问:“你还可不可站以起来?我先出去,从外面将你拉出来。他摇摇头。

    “扶着这个。”她将三尺来高的铁钎递到他手中,捧着他的脸,又狠狠地亲了他一下。…b…

    凭着这一口过度的阳气,他勉强站起来。

    皮皮爬出d外,用腰带套住他的双肋,使出吃奶的气力,将修鹇一点一点地拖了出来。

    盗坑原本就在一个极隐蔽之处,皮皮匆忙填上土,将外面的藤蔓拉下来遮好。扶着修鹇走到一个开阔的山道旁边,给出租车公司打电话。紧接着她又给宾馆打电话,让服务员给她订明日最早回c城的机票。“请问您要订几张?”服务员熟练地敲着键盘。

    “两张。”

    修鹇忽然说:“一张。”

    她掩住话筒问道:“修鹇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他看着她,说:“我需要回我的dx修炼。”

    皮皮看了看四周:“这里?这座山上?”

    他摇摇头:“我的dx在武当山。我会在这一带先找个地方修炼,等真气恢复一些了再起程去武当。”

    皮皮忍不住问:“那你要修炼多久?”

    “最快也要三十年。’,他笑了笑,“看来我们这是永别了。”“怎么会呢?”她说,“才三十年,三十年后我才五十来岁嘛。”这话说到一半,她想到了青木先生的诅咒,脸一下子就黑了。果然是永别。

    “那么,或许我下一世能遇到你。”她坦然一笑。

    “第一,我不是贺兰,我不会来找你。第二,我情愿你不再遇到我们,这样你会有一个更加纯粹的、不被狐仙打扰的人生。”

    那个“人”字他用了重音。

    出租车公司的人说大约要等二十分钟。

    皮皮将修鹇扶到一棵树下,让他背靠着树。

    沉默了一会儿,她问:“这墓贺兰来了不止一次,对吗?”

    他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第一次陪他来的,是一个名字叫‘槿’的人。”皮皮顿了顿,说,“可能是个女人。”

    “对,我听他说过。”修鹇说,“他曾经带你来过这里―我是指,儿百年前。他说,你的胆子很大,又很调皮,非要跟他一起进来。”

    皮皮傻眼了。

    “结果你不小心触碰了墓室里的防盗机关,一箭穿心,当场死亡。”皮皮一张脸顿时被唬得变了色:“你饶了我吧,修鹇,这也太搞笑,太戏剧了吧!”

    “不戏剧。”他说,“贺兰说,当时你有点害怕,为了缓和气氛,他跟你讲了一个笑话,你乐得手舞足蹈,一不小,碰到了机关。他狂怒之下,将那个燕昭王从墓里扔了出来,然后将里面扫干净,将你放了进去。后来我还陪他来吊祭过几次。他常常说,他遇到过二十几个你,就数这一位死得最冤枉。

    chapter 短暂的幸福

    第二天皮皮独自坐飞机回到了c市。

    贺兰静霆一直没给她打电话,她的心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抬眼看了看天,很亮的阳光,很好的天气,风暖花开,行人的脚步振振有声,她怎么知道今天不是好日子?

    下了飞机她买了四个打火机,最简单的样式,不用掀盖,一点就燃,火焰立即飘出来。

    计划都想好了。

    她让贺兰静霆躲在井里,自己独自去会赵松。

    狐族里没有人知道她亲自去了燕昭王的墓,盗走了千年华表和照石。修鹇说,这只是个流传了很久的传说。而且不是从狐族开始流传的,而是从人类的古书中发现的。贺兰静霆的好奇心极大,一直想找到制约他父亲的武器,做了很久的研究,挖掘了凡十座古墓,才找到这里。但他深知可以毁灭他父亲的东西自然也可以毁火他,甚至一可以毁灭整个狐族,所以他没有将这些灵物带出来,只是暂时封存此处,以便不得己作为防身之用。

    汽车驶进闲庭街,皮皮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左边装着华表木,右边装着打火机,裤子口袋里塞着两枚照石。背包中有狗血、雄黄和已经腐败的喜鹊。车的后座还有一只花重金买来的猎狐犬。

    可是一下车,她的心就猛地一沉。

    闲庭街宅子的门外停着一辆陌生的吉普。

    贺兰份霆习惯在自己博物馆的办公室会客,他的家里极少有访客。

    门没有上锁,家里一定有人。

    她果断地叩了叩门上的铜环。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出来了一位三十岁年纪的男人。

    这男人非常英俊,长眉朗目,眸若寒星。他的英俊和贺兰静霆、修鹇很不一样。后者是那种年轻的美,带着一股英姿和架鹜,而前者却是一种成熟的美,他的眼角已有了鱼尾纹,嘴边有两道浅浅的笑痕,看人的样子显得很有城府、很笃定。

    他好像是这家的主人,并没有期待访客,所以看见皮皮背着书包站在门口,有点吃惊。

    可是,他没有问“你是谁”,也没有问“你找谁”,只是很简单地说:“请进。”

    这么坦然的邀请,皮皮站在门口,反而迟疑了。

    这人究竟是谁?怎么会有这间屋子的钥匙?贺兰静霆在家吗?她会不会正在深入虎x?

    接着,她就为自己贸然的行动后悔开了。她明明有后门的钥匙,进这屋子的办法也很多,完全不必要和这个人……倘若他就是赵松的话……产生正面的冲突。

    皮皮将一只脚踩在门槛上,笑着说:“我找贺兰先生。请问您是……”“我姓赵。”

    她的腿哆嗦了一下。听见出租车司机在身后提醒:“小姐,您忘了您的狗。”

    “对,对。”

    原来她急着下车,忘记了后座上刚买的狗。那狗对她也不熟,没什么忠心可讲,也没有跟她下来的意思。

    后门打开,猎狐犬猛地蹿出来,气势汹汹地冲到皮皮身边,忽然停止不前,发出一声奇怪的呜咽。

    门内的人笑了笑,说:“这是你的狗吗?真可爱。”

    皮皮道:“它有点认生,你介意我带着狗进来吗?”

    “不介意,我很喜欢狗。”

    她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策狗而入。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贺兰先生在家吗?”她一边问,一边将狗拴在门柱上。

    院子里看不出什么变化。大约花匠来打扫过一次,残花尽去,木叶扶疏,树影憧憧。

    “在。”他说。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可是,下面一句话又让她的心吊到了嗓子眼里。“我在等你。”

    皮皮注意到他的主语。

    他没有说贺兰静霆在等她,而是说他在等她。

    “你就是赵松?”她忽然说。

    “是。”他的神态很谦虚、很礼貌,甚至很温和。

    皮皮的手下意识地c入了口袋。口袋里面有一包烟,每一根烟里都c了一根很细的神木。她忽然想,现在她和赵松单独在一起,正是下手的时候。如果等会儿碰到了贺兰静霆,投鼠忌器,反而不好动手了。

    她故意放慢了脚步,掏出一只烟叼在手中。

    “女孩子抽烟,可不是好习惯。”他笑着说,“不仅污染环境,对自己的身体也不好。”

    “我无所谓。”皮皮很嬉皮士地笑了笑。

    掏出打火机正要点火,赵松忽然说:“你也许想知道贺兰现在在哪里。”

    她的手颤抖了一下,将打火机塞进口袋。

    “不是说贺兰先生在家吗?”

    “他的家很大很大。”他做了一个夸张的帝王般的姿势。

    也许,贺兰静霆藏起来了?连赵松也没有找到?

    她想起了那口井。心跳不由得加快,转念一想,马上又打了一个冷噤。……也许贺兰静霆已经被他劫持了。

    她不禁看了赵松一眼。他的脸是淡淡的表情,很镇定,很放松,很家常。

    他们进了客厅。

    “坐。”他指了指沙发。

    皮皮第一眼就看见了沙发旁边放着的一根盲杖。心里一阵刺痛。贺兰静霆的盲杖平日极少离身。

    突然间,她厌烦了和他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贺兰静霆在哪里?我要见他。”

    他拖了把椅子,坐到她对面,迎着窗外的阳光,观察她的脸:“见他,可以。不过,我要他的一样东西,或许你能帮我。”他脸上的鱼尾纹微微翘起来,“你是他的女人,对吧?”

    她的眼睛眯了起来:“你想要什么?”

    “那把钥匙。”

    她没听清:“钥匙?”

    “对。”

    她装糊涂:“什么钥匙?”

    “一把重要的钥匙,他不一肯交给我。”他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肩,“或许看见了你,他会松口。”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一定是那个女人。”他不动声色地说,“他绝对不想看到你受折磨。”

    她怔怔地看着他,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那把钥匙的下落。”她说,“不过,你得拿贺兰静霆来交换。”“贺兰静霆的确在我的手中。不过,他太危险。我不能把他交给你。把钥匙交给我,我让你活着走出这个大门。”

    皮皮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放了贺兰静霆,我交给你钥匙。”“这样吧。”他淡淡地说,“我让你看他一眼。”

    他从地上拾起那根盲杖,往天花板上捅了捅。

    忽然间哗啦啦一声巨响,天花板开了一个大d,从里面掉出一个人,双手拴在铁链上,就这么悬空地吊在客厅的中央。

    “贺兰!”

    她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想抱住他。却被赵松一把拉住,随手将她一拖,甩到墙根。她的头重重地撞在墙上,一时间金星乱冒,半天坐不起来。贺兰的头一直垂着,满身是血,雪白的睡衣散了开来,腰上的那个d似乎更深了。

    他无知无觉地吊在空中,像一个受过酷刑的囚徒。

    “贺兰!”她叫道,“贺兰你醒醒!”

    空中的人勉强地动了一下,双眼睁开了,茫然地望着她。

    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我回来了!”她哭道,“我会救你出来!

    来不及擦干眼泪,她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浸着龙膏的木片,另一只手点燃了打火机。

    是的,这是她的秘密武器。

    她在心里庆幸,到目前为止,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

    看着那片木头,赵松颜色尽失,接着又突然笑了起来:“千年华表?姑娘你真有趣。你应该知道贺兰静霆和我一样都怕它吧?”

    虽是这么说,他不自觉地退后一步,站到贺兰静霆的身边。“皮皮,点燃它!”贺兰静霆嘶声吼道。

    “你一点燃,我和你心爱的男人就会同时消失,立即变成两只狐狸……”“不!”她的手哆嗦着,举着那块木片,迟迟不肯下手。

    “皮皮,他的身上有我父亲的真元。”贺兰静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点上火,你身上的一切咒语都会消失!”

    “不!”她大叫,“变回狐狸你最多只能再活一年!我不要你死!我……我还没嫁给你呢!”

    “嘿,别担心,我们还有来世……”他急切地说,“你要当机立断!”“他在骗你。”赵松道,“狐族没有来世,你若点燃了这块木头,你们永世也不会再见了。”

    他一面说一面解开了贺兰静霆身上的铁链,受伤之人像一块石头那样坠落在地。赵松将他的手臂一拉,拉到自己身边,保护伞一般地挡住了自己。

    “皮皮,点火!你若不点火,他也一样要被夺我的真元。结局没什么两样!”贺兰静霆整个人都被赵松拖着强行站了起来,他的脸上己是青灰之色,浑身是伤,皮开r绽。但他的脸还是那么好看,那么漂亮。

    “不!”她放声大哭,“不!我不能看着你死!我不能杀死你!”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

    “皮皮,点火!一切都会很快!我不会有痛苦!”

    “不!我不!”她发狂地吼道。

    她始终不肯点燃手里的打火机,只是神经紧张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那一刻,她的弦绷得太紧,已近崩溃。

    犹豫不决中,人影一闪,两个人同时都消失了。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从小到大,皮皮都不是一个果断的孩子,她常把这事儿怪到她妈妈的头上。比如说中学的时候买衣服,只要是皮皮挑的,皮皮妈就不肯付钱。除非那式样她也喜欢。如果是皮皮妈看中的,她宁肯在女儿面前游说三个小时,也要说服她买下来。又比如说小时候出门,皮皮说“好热”,皮皮妈偏说外面冷,一定要给她穿件厚大衣。或者有时候皮皮觉得冷,皮皮妈倒不觉得,就会说“这么大太阳,一点儿也不冷,谁让你平时不锻炼呢,这点风都经不住。”最后弄得皮皮对温度的感觉产生了障碍。她不知道什么是污享;冷什么是热,一切以妈妈的感觉为主。她也不知道哪件衣服适合自己,一切都要等妈妈同意。

    工作之后的第一天,她用自己的工资去买了一件毛衣?这回是花自己的钱,理直气壮地没请教妈妈的意见。从拿回家的第一秒开始妈妈就数落开了:颜色不正。码子太小。式样古怪。穿着老气。织得这么松,一洗准缩水。价钱这么贵还不是纯羊毛的。最后一句话,发票保存了没?我替你去退了。新华路商场二楼新开了一个羊毛衫专柜,我带你去挑一件,闭着眼睛找也比这个好。皮皮一怒之下偏偏不退。穿了一个月,越穿越觉得妈妈说得不错,缩水缩得露出了半截手臂,洗起来还褪色,懊恼地把它塞进衣柜里再也不穿了。高考那年,皮皮填志愿想填梦寐以求的新闻系,给爸爸大喝一声,学什么新闻?新闻单位那么热,没背景你进得去吗?还是填行政管理,干这一行可大可小,大了能当主管行政的厂长,小了也能当个打字员。

    皮皮没有点燃神木,眼睁睁地看着赵松带走了贺兰。

    她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赶到院门口却发现门己被人从外面堵住。她转身去爬院墙,墙外的汽车已然发动,等她终于从墙上跳下来,汽车己经消失了,只留下一道卷起的飞尘。

    她独自跑回院子。大汗淋漓地立在当中。

    脑子像个巨大的螺旋桨那样凭空旋转,她想了很多的主意,没一样可行。

    因为她不知道赵松是谁,怎样找到他。贺兰极少提起赵松,但看样子他应当也像贺兰那样在人间有一个职业,一个身份。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赵松的管辖在北纬三十度以北,所以他肯定不住在这个城市。

    她只得给苏湄打电话。

    电话从天明一直打到黄昏,没人接。留言,无回音。

    直到晚上八点,电话那头才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是谁?”“是我,关皮皮!”

    那边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苏湄说:“皮皮,你惹大祸了。”

    皮皮心头一酸:“……赵松把贺兰带走了。”

    “我听说了。”

    “你听说了?这么快?”

    “这是电子时代。”

    “那你有没有贺兰的消息?”

    那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皮皮,你别难过。赵松己经剥夺了他的真元。”

    “什么?”虽然猜到事情多半如此,她还是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对着话筒叫道,“你说什么?”

    “我从收音机里听到的。赵松向狐族宣布右祭司贺兰静霆的真元己被剥夺。凡是他签署的修仙申请全部作废。从今往后,他将不再批准任何申请。换句话说,我们将是地球上最后一批狐仙。”苏湄的话音里透着一腔愤怒。

    皮皮怔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往事一幕一幕地闪过来。

    ――那个深雪的冬日,她帮了一个怕狗的男人。

    ――井底的月光。

    ――慢慢地吃花。

    ――拍卖会上他神色自若地摸着盲文手册。

    ――幽深的湖水他向她伸出一只手。

    ――他写的歌。

    ――桑林中的第一个吻。

    ――高速公路上的他说,慧颜,我怎么可能伤害你。

    ――屋顶上的黄漆大字:关皮皮,我爱你。

    ――古城箭楼上的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