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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部分


    我干爸在这里出专家门诊,带两个博士生。

    有一个博士生我很喜欢,特别喜欢在人家看病的时候提起今天中午或者晚上吃什么这样的话题,我有一次去的时候他跟我说中午准备去吃小肥羊,说的喜洋洋的,脸色红润的不得了。

    躺在床上做检查的病人,一张肝病脸黑乎乎的,大肚子里都是腹水,听到他的话长吁短叹的,“唉,我这辈子喝了酒吃了r,不知道死前能不能再吃到呢。”

    那个博士生很惊讶,“为什么不能吃啊,您的病只要积极的治疗,会有好转的,真的!”

    我当时就对他有了强烈的好感,他不是很帅,可是笑起来给人感觉很舒心。

    他是除了顾宗琪之外的,我见到的唯一一个不用标准的医生口气跟病人说话的人,所谓标准的医生口气就是:那种口气让你深信自己很快就要没救了,不如回家c办后事。

    我跟他打招呼,我干爸看到我有些惊讶,“呦,你怎么过来门诊了?”

    “我有急事。”

    他给人看化验单,我就站旁边说,“我是不是失忆了?”

    话说完之后,整一个屋子里诡异的沉默了下来,连躺在床上坐检查的病人也坐直了,很兴奋的看着我,我“呃”了两声,“我只是随便说说,不要当真啊。”

    “胡说八道什么东西,你不是好好的吗?”

    “可是我觉得我有些不对劲啊,会说莫名其妙的话。”

    我干爸看了我好一会,然后示意那个博士生,“你觉得她啥毛病?”

    他笑嘻嘻的,“要是我,有一顿小肥羊就不会去想每天为什么也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了,喻夕,人生不能那么暴躁和纠结。”

    “你也?”

    “是啊,我有时候上手术台的时候会莫名其妙的说,我脑子里似乎有一个巨大的血管瘤,每天都在蚕食我的养分,还有其实我是外星人,只是you和,都不know而已。”

    我大骇,“靠,比我的还严重,你还中西医结合啊。”

    “压力啊,压力大了就会乱说一些东西,还会发呆,你也经常发呆吧,喻夕?”

    我点点头,“是啊,尤其是等电梯的时候。”

    “那就是咯,我也是,上次我等电梯时候发呆,后来人家小护士问我,你干嘛老是盯着我脸上的痘痘看啊,我才恍神过来,很诚恳的问,豆豆?哪位?”

    我笑起来,心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我跟干爸说,“他靠谱不?你还敢带他上手术台?”

    我干爸难得欣慰的笑笑,“就他最靠谱,跟小顾一样好使。”

    我的心,好像是琴上的弦,听到顾宗琪的名字,嗡的一下,清脆叮咚。

    他已经不是那个让我小心翼翼的伸出敏感触角的某种馥郁芬芳的植物,而是一只呆呆的小蜘蛛,年复一年的埋头织网,不去想什么时候才会收获,而我就是一只骄傲的小虫子,从天空中看到这样的奇观,头脑一热就扎进他的温柔乡里。

    他的网很厚实,当作身体栖息的港湾正好,可是他也不来捕捉我,蚕食我,只是傻傻的看着我,让我一个人在纷扰迷乱中挣扎。

    我正在胡思乱想呢,手机忽然响起来,是我家的电话,我接起来,喻璐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喻夕,你多少天没回家了,中午过来吃饭吧。”

    她用的是“过来”不是“回来”,曾经何时,在她的概念中我已经不属于那里了。

    我说,“行,我中午过去。”

    她那点小心思,在我面前,一点都掩饰不住,有求与人,策略一,请客吃饭。

    果然吃完饭,保姆收拾了东西下去,她抱着泰迪熊凑到我身边,我在看午间新闻,郎永淳真的挺帅的,而且好像有驻颜术似的,我从小看到现在,都没觉得他变过。

    她把头埋在熊的肩膀上,小声的问,“喻夕,上次我在急诊看到的医生哥哥好帅啊。”

    我挑挑眉,没出声。

    她继续说,“你跟他认识吗,上次你把那幅画送我后被他看到了,医生哥哥有些惊讶,问我是不是你不小心丢在这里的,我看他那样很好玩,我就说是的。”

    “然后他给你了没?”

    “恩。”我淡淡的回答,那幅画还在我的宿舍,靠门口的墙壁上,每天都可以看见很多遍。

    “那你就是跟他认识咯,喻夕,我好像喜欢医生哥哥了,你有他的手机吗,qq呢?”

    我沉默,但是可以感受到喻璐一脸期许的看着我,她眼神那么不加掩饰,闪闪亮亮的,单看上去真的很可爱,但是谁说过,孩子的眼睛里有了欲念,就不再天真。

    “喻璐。”

    “恩?”

    “上次我去做公交车,是在半夜的时候,很晚很晚了,那天我是去郊区吃野味的,你晓得不,就是穿山甲和猴脑之类的,我现在闭上眼睛还能记得那只猴子死前的叫声,嗷——嗷!它的眼睛都红了,可是脑子里的脑浆汩汩的冒出来,还冒着热气,很香甜的味道,我吃完之后,出去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我想也是,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人呢。于是我就走,走了几步我觉得不对头,就很诡异的往后看了一下,原本灯火通明的农家小院,一下子就漆黑了。我寻思是停电了,也没往心里去。好容易等来了一辆晚班车,车上只有我和司机两个人,穿过一个长长的隧道,我有些困意,但是听到窗户上好像有什么声音,于是我睁开眼睛。”

    “出了隧道我才看到,我身边的窗户上趴了一只猴子,就是刚才被我吃掉的那一只,喏,就像现在一样,看看你身后——”

    “啊,啊,啊——”

    不出意料的我听到了一阵魂飞魄散的尖叫,几乎是同时,那个泰迪熊摔到了地上,她惊恐的看着我,满眼都是泪水,“你,你——”

    “我只是说了一个小故事啊,这个是顾宗琪,恩,就是那个医生哥哥讲给我听的,他上次给我讲了很多,我都记得呢,你要不要再听一个厕所惊魂?”

    然后我笑起来,很真诚的样子,“很好听的,真的,医生哥哥很会讲故事的。”

    她连拖鞋都没穿,直接跑到厨房一把抱住小保姆,颤颤巍巍的不知道说什么,我站起来,拿起我的包,头也不回的走了。

    可是我身上也起了一身的j皮疙瘩,其实我是很怕这种白痴却惊悚骇人的故事。

    我赢了,虽然有点胜之不武。

    我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我仰起头,任冷风灌进我的身体里,天空有些泛青色的灰暗,阳光转瞬即逝,这样飘着冷风的天,缠绵又哀怨。

    我开始怨恨顾宗琪了,他那么好,那么帅,到哪里都是需要用项圈圈养才不能被人觊觎的。

    拿出手机,看到上面有一条信息,“喻夕,吃过饭了没?”

    是顾宗琪发给我的。

    我回复到,“没有,我饿死了,刚听了好几个鬼故事,现在吓的哪里都不敢去。”

    他问,“你食堂都不敢去?”

    “是厕所,哪里都不敢去。”

    “为什么?”

    “因为一个惊悚的故事。”

    于是我非常自然的想到了那个惊悚的厕所故事,我吓的连路都不敢走了,我脑海中一遍遍的浮现那个场景——一夜之后,杀人犯趴在厕所的门上,盯着无辜的女人。

    那时候我正在通往东华医院的一条废弃的小巷子里,仄而狭窄,视觉中两边的墙缓缓的压过来,也许冷不丁的头顶上就会冒出一个人,冷冷的看着我,对了,还有猴子。

    我几乎快要被自己吓的哭出来。

    手机忽然响起来,顾宗琪的声音柔柔的传来,“喻夕,你又搞什么东西啊,你现在在哪,要不要带你去吃饭?”

    他的声音轻柔的像是羽毛,是大片大片的绿色在灰暗的视野铺陈开来,我仿佛听见春天的擦耳而过,手心一片濡湿。

    我是被自己吓的,真的,还有稍微的,是被他熨帖的。

    第章

    他问我,“喻夕,你现在在哪里?”

    我说,“东华医院往你家方向,有一个偏僻幽静的小巷子,我在里面啊,我害怕!”

    顾宗琪这种人肯定是不会知道的,果然他犹豫了一会,“你到医院门口吧,我带你去吃饭。”

    “我怕!”

    “没事,没事,我给你讲件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你知道血y科的李主任。”

    那个胖的跟圆球似的,说起话软绵绵的李主任,我干爸老说他老是神神秘秘的,为人很叵测的样子,我顿时来了个激灵,“我可不要听鬼故事,更不要听惊悚的故事。”

    他有些无奈,“我讲笑话呢,喻夕你别打岔啊。”

    顾宗琪讲笑话?我撇撇嘴,不置可否,他继续说到,“他其实是有糖n病,一直控制得不错,前几天晚上,我们去参加一个聚餐。开饭前,领导讲话,他趁这机会给自己打了针胰岛素,因为菜不错,所以他比平常多打了两个单位。”

    我竖起耳朵继续听,“没想到,那天的领导话特多,讲半天不完,他又坐前排,不好意思动筷子,结果,血压太低了就晕啦!”

    我有些云里雾里的,“这个好笑么?”

    “啊——”他有些无奈,“那再给你讲一个吧。”

    “前天中午我做完手术,隔壁手术室的空调坏了,护士打电话让人来修,没一会就来了两个人背着维修工具过来了,护士递给他们一双鞋套,然后转身走了,他们两个就很奇怪,相视之后把鞋套套在头上就进手术室了,护士回来时候又拿了一双鞋套,看到他们俩大惊,你们怎么把鞋套套在头上,他们解释道,我们看电视,不是进手术室都要把什么东西套头上的啊,护士郁闷了——”

    我却噗哧一下中途就笑场了,“真的啊,把鞋套套头上?”

    “是啊,结果手术室又重新的打扫了一遍。”

    “哎呀,居然套头上,哈哈!”我越想越好笑,忍不住的就咯咯的笑个不停。

    忽然我的耳边灌入车水马龙的声音,公交车喷着尾气慢吞吞的驶过红绿灯,小孩子在身边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医院旁边的麦当劳里排着长长的队。

    而顾宗琪站在医院门口的保安室旁边,站在那棵梧桐树下,枯黄的叶子料峭的悬在枝头,被风吹动发出沙沙的声音,一两片在空中打着旋,溘然归土。

    他冲着我招招手,眼梢微微斜飞,淡和温情。

    我的心,一下子就柔软的像是春天饱满湿润的土地,他是我的春风,妙手抚过,我心底的那些欢喜的种子,瞬间就生根发芽,绿油油的从土壤里钻出来,开出鲜艳的花朵。

    可是,为什么那些花儿会是向日葵呢,真是诡异。

    而我的手机还捏在手里,他的声音带着笑意的传来,“好了,现在不害怕了吧。”

    一瞬间,我清楚的感到,我的那些向日葵花朵,变成了香喷喷的香瓜子,每个微笑的脸上都透露了这样一个信息——来吃我吧,来嗑我把。

    他带我去医院周围的一家小食店,我看到招牌就条件反s,“啊,亲爱的牛r砂锅粉丝。”

    “恩,这家做的很好,我下班了就会来这里补充营养。”

    我抓抓脑袋,“我吃过了,可不可以再吃一点牛奶布丁啊?”

    顾宗琪看我的眼神奇怪,但是也没问什么,领我去窗边的位置坐下来,点了牛r砂锅和煎饺和布丁,然后跟服务员说,“麻烦拿两双筷子,两根勺子。”

    我有些奇怪,等服务员走了,问他,“干嘛两双?你要打包?”

    他笑道,“喻夕,你能保证你绝对不会对着牛r砂锅流口水的?”

    好吧,我总算觉得他有点幽默细胞了。

    点的东西还没上来,我的手机就响了,我一看号码后面的尾数就觉得大事不妙,我妈打电话给我,估计就为了喻璐那点破事。

    我抬起眼皮偷偷的瞥了一眼顾宗琪,心想,小样啊,我今天为了你承受的屈辱,改天我一定要加倍的在你身上讨回来。

    他浑然不觉,看着窗外。

    于是我非常义无反顾的接起了电话,果然我妈劈头就问道,“喻夕,你今天怎么惹你妹妹哭了,她还小,你这个姐姐怎么做的!”

    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没惹她哭啊,我只是跟她讲了一个不要随便食用野生动物的环保小故事,不信你让喻璐讲给你听,我怎么惹她哭呢,她不是因为太感动了,觉得人类捕食野生动物的手法太残忍了,流下了同情的眼泪?”

    然后我又说,“对了,我回家吃饭了,新来的小保姆手太重了,菜都咸死了,这样下去可不好,多吃咸的容易得心血管疾病,高血压,对喻璐的抑郁症也不好。”

    果然话题被我成功的转移了,我妈沉吟了一下,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是的,我也觉得很咸,这个做饭不好也不行啊,吃多了得了病怎么办啊?”

    然后电话就挂了,我笑了。

    恰好我满足的笑容对上顾宗琪的眼睛,他的眼底浮现出一种深究的意味,他似乎在斟酌着什么,我却先开口了,“是不是想知道我家为什么歧视那么严重?”

    他微微笑了一下,“大概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吧。”

    “我出生的时候我家出了一些事,我是跟着一个住在乡下的乃乃生活的,后来稳定了,我小时养成一些粗野的习惯毛病,学习又跟不上同学,还跟男生打架,老师隔三岔五的喊家长,后来我妈也索性不管我了,后来喻璐出生了,他们心思都扑在她身上,一心想把她打造成他们理想中的乖乖女儿,所以更不管我了。”

    “反正这么多年,他们在金钱上也从来没亏待我,也没限制我做任何事情,我觉得这样很好,就够了。”我笑笑,开玩笑的说,“只是我倒是怕我嫁人的时候,得让我干爸干妈来贴嫁妆。”

    他的眼眸看着我,清澈的像一潭幽深的水,笑意直抵眼底,“你还担心自己的嫁妆?”

    “为什么不担心啊,我怕没人要我嘛。”

    他笑起来,淡淡的笑容一直延续到眼角眉梢,“傻丫头,怎么会没人要你呢?”

    我心,猛然的跳了起来,一时间居然想不到合适的回复,恰好这时候牛r砂锅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砂锅中,嫩黄的金针菇和绿油油的豌豆苗下,一片片牛r散发出浓厚的香味。

    我扛不住了,太诱人了。

    但是我还是矜持的翻翻白眼,告诉自己我已经吃过中饭了。

    可是我想到中午吃的幼稚的饭菜,容易引起高血压的氯化钠,炒j蛋后微微发黑的残痕,只好无语望天泪奔,于是我小声的问顾宗琪,“可不可以尝一点?”

    他笑道,“你随意啊。”

    我再馋也不会抢加班又上课医生的食物啊,我咽了咽口水说,“你先,我先看看,万一很烫,我尝上去就不值得了。”

    然后我就一脸期待的看着砂锅,还有牛r。

    他笑着摇摇头,小心的挑起一点尝了尝,“味道不错,你吃的时候小心点就不会被烫到了。”

    我继续忍,“你先,我再看看,万一热量起死回生,我吃上去就不值得了。”

    于是我看着他那牛r砂锅粉丝一点一滴的消失,我一方面心疼顾宗琪工作辛苦,一方面心疼我的眼睛,我的胃,两种煎熬一时间牢牢的抓住我。

    我打算下午下课时候,来吃牛r砂锅,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止我向往牛r砂锅的脚步,我要点加r的,加香肠的,再来几串烧烤,要加很多孜然,带一瓶美汁源。

    于是我邪恶的把手伸了出去,“尝一口啊,就一口。”

    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抬起来满含笑意,“喻夕,是不是觉得跟人抢一锅吃很有味道?”

    “恩?恩?”

    “上次看见你跟秦之文在一起吃饭也是,两个人围着一小碗香辣鱼,脑袋凑一块儿挑鱼刺。”

    我“呃”了一声,“姑且称之为野兽的本能吧,食物,非抢没得味道也。”

    他眉眼弯弯的笑,然后垂下眼帘,下眼睑上有一层浮动的幽淡的阴影,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心下一动,“顾宗琪,你有黑眼圈啊。”

    他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可能吧。”

    于是我放下勺子筷子,认真的看着他,我说,“你得多吃点,真的,我干爸以前吃食堂都吃四两饭,四个菜,晚上回去还要夜宵的,你这样吃的少又不规律可不行,我要监督你。”

    正在夹菜的手微微的一滞,然后缓慢的缩回来,他抬起头看着我,似笑非笑的问我,“怎么监督法?”

    我脑袋拧成了一个纠结的形状,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了?

    “好了,脸别拉的跟小苦瓜似的,我会按时吃饭的,恩?”

    他的那个“恩”字,带一点点卷翘的鼻音,像是可爱的小鱼钩子,在光天化日之下把我的小心肝勾的活蹦乱跳的。

    可是他却不知道,于是我很悲哀。

    很想问他,很多,或者什么都不问,一头脑发热的吻上去,然后抹两滴眼泪消失到天涯海角,让他上天下地的寻我不得。

    吃完饭走在回医院的路上,顾宗琪问我,“你今天早上时候去医院了?”

    我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呵,刚才在科室里听小护士说,你在急诊门前彪悍了一下,结果院长走过去,都听到了。”

    我大惊,“完了,童若阡会不会被fire掉啊?”

    他笑笑,“你想多了,没事的。”

    我趁机问,“顾宗琪,你心里的名医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我蓄谋了很久了,大概从我第一眼见到这个傻傻的让病人去联系整形科开始,绵延到他站在手术台上,沉着一丝不苟的样子。

    顾宗琪轻轻的把垂下的手相交起来,淡淡的阳光落在他修剪干净整齐的指甲上,反出一丝轻柔,温暖的光芒,明媚而不张扬,温暖却不灼热。

    这双手,外科医生的手,也是他们的生命。

    “我心中的名医,是把生命的过程和结果看成一样重要,心存敬畏和感激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