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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部分

疏离的各种亚文化形态,就行为方式、价值观念而言,不同与差异也是普遍的。这种不同,有多寡之分,但如何能以多寡定贵贱?就算你派定少数人是贱民,这并不能消灭这种分别,反而倒有可能在一种无可避免的共处关系中,被对方的合作态度所羞辱。

    在这个晚上将近结束的时候,阿兰仔细化妆,以他邪恶的美丽诱惑了小史。小史放走了阿兰,他明白,他可以回味这一夜,也可以不回味。他可以招阿兰回来,也可以不这样。这件事的意义就在于,他明白了自己是个同性恋者。他终于发现自己内心也有一种犯忌的冲动,并且自己和阿兰是一样的贱。

    这个故事还有背面的故事,就是阿兰和他的太太,太太在得知阿兰进去了时,只说了一个字:该!但此后,她仍和他居住在一起。小说对此种婚姻状况也有一个妙比:阿兰是个男人,这一点并不重要,在骨子里,也是和她一样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之间的事,才是真正的同性恋。我想,这是指他和她都同样地温婉顺从,都同样地对各人的本能莫可奈何吧。故而后来当小史和阿兰两家人两对夫妇在火车站分别时,也是一个滑稽的场面:两个妻子走到一起,两个丈夫走在一起,其状有如两对同性恋。

    最后,这个故事的结局是小警察被单位里的同事认为是最贱的人了。要把他调走,但麻烦在于,“让你管男队,你老婆不答应,可也不能让你去管女队啊。”作者说:“从这些话里,我们知道了同性恋者为什么不堪信任:既不能把他们当男人来用,又不能把他们当女人来用。”

    这个故事开始给人的感觉是滑稽,结尾却是对这个滑稽效果的疑问。不仅不滑稽了,而且多少让人不安,有点伤感,为这些人物。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呢?还是那种同性恋贱的观念有问题呢?正如王小波所赋予阿兰的想法——一本书不能把一切都容纳进去一样,那么留在书外的还有什么呢?卡尔维诺在他的《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这部小说中,对作家留在书外的思索给出种种描述,他说:“阅读就是抛弃自己的一切意图与偏见,随时准备接收突如其来且不知来自何方的声音。这个声音不是来自书本,不是来自作者,不是来自约定俗成的文字,而是来自没有说出来的那部分,来自客观世界中尚未表达出来且尚无合适的词语表达的那部分。”“一切书籍的下文都在彼岸……”《似水柔情》的题目、阿兰这个名字,看上去似乎都有对易装癖、反常性恋的婉转影s,然而属于书外的东西似乎不仅于此。同性恋是一种具体的境遇,但人在生存和确定自己的立场时难免是要经历种种被视为异类的境遇的。在这种情况下,书中对一种境遇的描述未见得仅止于同性恋本身了。在遥远的地方,阿兰回忆过去,作者写到:“他当然记得这些人,还有绝望。这就如经过一个站满了人的长廊,站在你面前的人一声不吭地闪开了,一切议论都来自身后。这就如赤身睡在底下爬满了臭虫的被单上。这是来自身后的绝望。”在小说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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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最美好之处/艾晓明(4)

    小警察把阿兰的书锁进了抽屉,走了出去,走到公园门口站住了。他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他不想回家,但是不回家也没处可去。眼前是茫茫的黑夜。曾经笼罩住阿兰的绝望,也笼罩到了他的身上。

    尽管如此,我不认为这个小说的主题是绝望。我倒是倾向于一个不绝望的理解,犹如王小波的所有其他小说一样,在无出路的、以忍耐俗世为终结的小说中,隐含着一个永恒的母题,是以反讽的形式,对爱情这种东西,这种生命中堪称美好体验的东西的守护。犹如《黄金时代》的结尾,陈清扬说:在那一瞬间她爱上了我,而且这件事永远不能改变。在《似水柔情》中,隐含的,在彼岸的东西或许也是这个。小说全是在一个回味的方式中展开的,它是对同性恋这个“恋”字的一个界定,这个界定也体现在小说中的一句话中:爱情最美好之处,是它可以永远回味。

    1997年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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