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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部分

,这是常识嘛。今后你也要有点思想准备,惹急了我也会骂人,你有时候急眼了不也骂人吗?”

    黄金叶扑哧一声笑了,说:“我才不会像她那样乱汪汪,像条疯狗。”

    钱亮亮说:“你还在办公室坐着干吗?人都回房间了,马上就要开饭了,你还真的罢工啊?”

    黄金叶叹了一口气说:“没办法,天生受人摆布的命,还得干活啊。”

    钱亮亮说:“谁都得受人摆布,我不也得受上面摆布,你不也摆布手下的人吗?”

    黄金叶想了想说:“那倒也是。”

    记者参访团总算是安顿下来了,安顿下来就好办了,宾馆这头不外乎吃好、玩好、服务好,日程则由宣传部安排,然后按照宣传部的安排该采访采访,该旅游旅游,该参观参观。外出活动有了宣传部的接待组专门陪同,钱亮亮用不着跟他们跑,他的任务就是安排监督日常接待的吃住行玩,有时候陪记者们吃吃喝喝,每天安排外出车辆等等。按照安排,起码要有两天到市里有关单位参观采访,还要专访市委书记、市长。记者们却急着抓紧有限的几天时间到周围的旅游景点和名胜古迹玩,今天要去沙漠看落日,明天要到庙里看卧佛,后天又要到马蹄寺看唐僧留下来的马蹄印,统共一个礼拜的时间,要把周遭好玩的地方都玩遍几乎是不可能的。结果宣传部安排的计划统统作废,秃顶记者私下里对钱亮亮说:“采访啥?整天围着政府机关采访的没有好记者,写出来的东西老百姓也懒得看,你们金州市又没有什么值得在全国推广的好经验,城市建设落后,领导政绩平平,企业业绩平平,经济发展在全国更是排不上名次,报道啥?还不如抓紧时机玩玩,就当休假来了。”

    王市长跟常书记还等着人家给他们作专访,记者们谁也没心情替他们吹牛,也找不着他们可吹的地方,到了预定的时间,有分量的电视台记者和报社记者竟然跑到烽火台上凭吊古迹,去的都是些没有听说过牌子的新闻单位,把书记、市长气得要死,骂了刮刀一顿,说她没有组织好,没有伺候好,肯定把记者们得罪了,王市长说:“今后这种没名堂的参访团少请,请来了也没p用,白花钱。”刮刀让书记、市长一起刮,非常委屈,听说还掉了眼泪。

    后来记者们又提出要到敦煌去参观,并且集体向宣传部接待组提出了要求。张处长非常为难,向刮刀请示,刮刀就发了脾气,说金州市只负责把他们从哪接来送回哪里,他们要去什么地方是他们的自由,金州市没有义务负担那份费用:“不管,不管,什么记者参访团,纯粹是骗吃骗喝游山逛水来了,我们还准备向他们单位投诉他们呢。”

    张处长不敢如实向记者们反馈刮刀的指示,就来找钱亮亮,跟他商量怎么应付这帮记者。钱亮亮跟这帮记者处得比较和谐,因为他跟他们没有那种供求关系,交往态度也就比较自然。尤其是那个满脸胡子的资深记者和那个秃顶记者,好像跟钱亮亮格外投机,有事没事的就爱找他聊天,喝酒的时候也非得跟钱亮亮凑一桌,几天混下来就熟了。秃顶记者是某大报的记者,带了照相机却没见他拍什么,带了女助手的满脸胡子是某大台的记者,带了摄像机也没见他拍什么。这天在饭桌上钱亮亮说:“你们带了那么多东西又不用,多累赘,还不如不带轻轻松松的玩多好。”

    秃顶就半真半假地说:“你不是说了嘛,替人吹牛还有回扣,没有回扣我们拍什么?”

    钱亮亮说:“这好办,我找两家企业认你们几个广告单子,你们好好替我们金州市吹一吹。”

    满脸胡子说:“我们电视台的广告费高得很,怕你们企业不愿意干。”

    钱亮亮说:“有偿新闻嘛,你们按新闻报,企业出点赞助。”

    满脸胡子说:“钱处长倒挺内行嘛。”

    刚好窝头过来给这些记者敬酒,听了这话便c嘴:“你们以为我们钱处长跟我一样是酒囊饭袋呀,人家原来可是市委秘书处的大笔杆子,我们金州市的四大才子之一,经常在《红旗》杂志上发表文章的。”

    秃顶说:“什么《红旗》杂志,早就改名了,现在叫《求是》。”

    窝头也就改口继续吹:“对对对,就是那个《求是》,我说红旗是怕你们不知道原来的名字。对了,前不久我们钱处长还在《人民日报》发表过长篇社论呢。”

    那帮记者便哈哈大笑,说有眼不识泰山,原来《人民日报》社论竟然是金州市接待处处长撰稿的。钱亮亮也只好自我解嘲:“我只是审稿人之一,每次都是人家正式发表了以后我审阅。”

    过后钱亮亮便骂窝头,说他是狗嘴想吐象牙,吐出来的都是狗屎,还都吐到别人身上臭别人。窝头就作出无辜的样子分辩:“都是吹牛,他们能吹我为什么就不能吹?只不过他们没吹破,我吹破了。”钱亮亮又问他金州市四大才子除了自己还有谁,被归为四大才子让钱亮亮挺得意,他也急于知道四大才子除了自己其他三位是谁。

    窝头呵呵笑着说:“我就是凑个数哄哄他们,哪有什么四大才子。”

    第二天秃顶和满脸胡子竟然真的给钱亮亮送来了广告报价单,请他找企业签合同。钱亮亮本来只是在酒桌上图个热闹跟他们胡扯八道,没想到他们就跟嚼过的口香糖一样,不小心粘到身上就扒不下来了,现时现刻到哪找厂家给他们做广告出赞助,反倒弄得钱亮亮有了心事,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正在发愁的时候,张处长愁眉苦脸来找他了:“钱处长,你帮我想想办法,这帮记者也不知道消息咋那么灵通,对我们这块地方的名胜古迹旅游资源调查得那么清楚,少去一个地方都不干,这段时间净陪着他们玩了,啥正事都没有干,郭部长骂我们不说了,连市委常书记都挺不高兴。”

    钱亮亮想起了口袋里的合同书,就对张处长说:“我想想办法,直接去找找那家电视台和那家报社的记者,看能不能让他们抽时间单独采访一下常书记和王市长,如果行就啥事都好办了。”

    张处长感动得一把握了他的手说:“钱处长,要是那样你可就救了我的命了。你不愧是市委这边出来的干部,对咱们宣传部门还是有感情,这件事情如果办成了,我好好摆一桌谢谢你。”

    张处长看来真让刮刀急了,手颤抖着,说话都带了颤音,眼睛里含了泪花儿。钱亮亮暗想,没在刮刀手底下当差真是万幸,看来这位张处长的最终下场也是被憋闷出肝硬化来。他怕话说得太死事情办不成张处长承受不了,就事先打好预防针:“张处长,我尽量努力,成不成也不一定,其实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事情办好了大家都好交代,办不好大家谁都不好交代,你也别谢我,都是为了市里的工作嘛。”

    钱亮亮打发了张处长,便跑到市纺织厂找厂长。他好赖也算是纺织厂的恩人,他来了厂长自然热情接待,却又有几分紧张,怕他是来催账的。钱亮亮先跟他闲聊了一阵,问了问工厂的生产销售情况,厂长说都挺好,由省外贸抓的单子已经走了两票,利润虽然薄了一些,可是就这样干下去按期归还银行的贷款问题不大。最近正在签一个大单子,这个单子签下来厂子就彻底翻身了。钱亮亮听他说工厂形势挺好,这才掏出那两份广告合同说正事儿:“最近市里接待了一批记者,都是全国各大报社、电视台和广播电台的,我跟他们混得挺好,想到你们这边开始生产新产品,开始做国际贸易了,就跟他们说了,这两家都是国内头牌新闻媒体,我请他们帮你们宣传宣传,他们满口答应了。可是话说回来,咱们跟人家不沾亲也不带故,总不能让人家白帮忙是不是?我就作主替你们加了两份广告,也算互通有无。再说了,跟这两家建立关系以后,把你们的产品和经验一宣传,你们今后坐在家里等着点钞票就成了,就怕到时候你们生意做不完,数钞票把手数抽筋了。”

    厂长接过广告合同看了看,长出一口气说:“我的妈呀,六万块,一个半版的报纸就两万块,还只登一天,怎么这么贵?这家电视台怎么回事?这也不是广告合同呀,什么叫公益赞助费?一下子又是四万块。”

    钱亮亮说:“你是装傻还是不知道行情?这可都是国内头牌新闻媒体,你没看吗,这家报纸的真正报价是每半版登一天五万块,人家给你打了对折呢。再说这家电视台,真要是做广告量你也做不起,黄金时段一分钟二十万,不满一分钟的按一分钟计算。我这给你们联系的是有偿新闻,人家不按广告处理,只按新闻报道你们,所以不收广告费,只收你们四万块钱的公益赞助费。你们要是不干就算了,我也懒得管这麻烦事。”

    厂长盯着他的眼睛看,眼神疑疑惑惑的,像是对了贩卖假冒伪劣产品的推销员。钱亮亮说:“你这么看着我干吗?你以为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是不是?你说说,我从银行贷款转手交给你们白用,我得到你们什么好处了?我也没指望从你们这儿得什么好处,就是看在你们上千号职工的面子上,帮你们一把,谁让你们属于国有企业呢。算了,爱干不干,送上门的便宜你们都不要我倒真成了上赶着做买卖了。”

    钱亮亮说完了抬p股就走。厂长拦住了他:“钱处长,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要是真的在里面有什么好处我倒真的二话不说就办了,我想不通的是你没有什么好处这么瞎忙有什么意思。”

    钱亮亮郑重其事地说:“你说得真好,你以为所有人办事都是为自己呀?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帮你们捞个便宜的广告,你们生意做好了我们的银行贷款风险也就小了,就这么简单。我这确实是瞎忙,今后我不瞎忙了还不行吗?再见。”

    厂长拉住了他:“钱处长,你急啥,我签,我签还不行吗?说到底不就是六万块钱吗?

    说到底你还不是为了我们企业好吗?来,把合同给我。“

    钱亮亮就把合同给了他,上面记者们的单位已经在“甲方”一栏事先盖好了章子签好了名字,厂长在“乙方”一栏签上了自己名字又让办公室的人盖上了工厂的章子,自己留下一份然后把合同交给了钱亮亮。

    当钱亮亮把合同交给秃顶跟满脸胡子的时候,他们都挺高兴,钱亮亮说:“有钱挣你们高兴了,我怎么办?”

    秃顶挺仗义地说:“按照规定可以给你提成百分之二十。”

    钱亮亮说:“我不要提成,你们赶紧把自己的活干了就成了。”

    秃顶愣了:“我们自己的活,什么活?”

    “采访我们市领导呀,噢,你们吃了喝了玩了广告也拿上了,p股一拍就走好意思吗?”

    满脸胡子说:“没的说没的说,你安排时间,我们一起采访。”

    钱亮亮一本正经地说:“这件事情咱们丑话说到头里,广告费我得等你们的采访报道出来以后再汇给你们,报道分量不够可别怪我没信誉。”

    秃顶说:“你说这叫啥话?别说这儿还有广告费,就是没有广告费单凭您钱处长跟我们的交情,我们也得尽全力把你们市领导好好吹吹。”

    这话让钱亮亮特舒服,说既然你们把我当朋友,今天晚上吃烤全羊,然后唱歌,我请客。其实他说他请客,还是从接待费里出,钱亮亮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请他们潇洒一回。

    九

    金州市是北方内地城市,过了五月份才是黄金季节,那时候风沙过去了,虽然到了中午暑气也会伴着阳光滚滚而来,可是一早一晚却非常凉爽,于是从五月份开始进入接待高峰。金州市处在古代丝绸之路的必经之路,所以每年五至十月份,就是金州市接待处最忙碌的时间,各种各样的团体,各种级别的领导,西去的、东来的,都要顺路到金州视察、参观、考察、访问一番。钱亮亮算了算,二季度接待费用是二百三十多万,整整比一季度高出了六十万,他又大概推算了一下,按照这个规模,每年光是从接待处这边核销的接待费用就得两千多万。

    这笔账让钱亮亮感到震惊。如果这些钱都用在正地方,乡里的教师们还用得着集体上访向市政府要拖欠的工资吗?纺织厂还用得着为了三百万的流动资金而揪着蒋大妈不放吗?

    市里的下岗职工还用得着围着市政府要工作要活命吗?两千多万,能做多少事情啊,他不知道蒋大妈对着这笔账单会怎么想,可是他却相信,这笔账单不管蒋大妈怎么想最终都是要核销,而且今后还会继续核销下去。而他自己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干的就是这种事儿,话说回来,如果没有迎来送往公款吃喝这一套,他这处长也就没得当了。再说了,领导们对这种事情哪一个不是心知肚明?可是迄今为止钱亮亮见到的只有对此乐此不疲的领导,还没见到过一个对此抵制反对的领导。这么一想,钱亮亮对着几百万的吃喝费账单心里也就坦然了。心里一坦然,找蒋大妈签字核销的紧张心情也就消失了,说到底都是公家的事儿,又不是自己吃了喝了来报销,包括蒋大妈自己也没少吃少喝,他啰唆不啰唆跟他钱亮亮都没什么关系。

    来之前钱亮亮给蒋大妈打过电话,蒋大妈就在办公室等他。钱亮亮跟蒋大妈比较熟,进来之后也不多说什么,就直接把账单递了过去。蒋大妈根本不看细目,直接看合计总数,看着看着就变了脸:“这他妈的怎么回事,刚刚才二季度就干了这么多,还有多半年呢,日子还过不过了?”

    钱亮亮没有吭声,心想这话你问你们自己才对,吃了多少喝了多少还不都是你们领导批的,我又没有多吃多占,即便我想多吃多占也用不着跑到你这儿来核销,直接进宾馆成本就行了。钱亮亮在核销问题上吃过亏,那些领导下接待任务的时候一个要求比一个高,好像互相攀比的富豪,你接待的人吃一桌八百,我接待的人就得吃一桌一千,你接待的人住了套房,我接待的人就得住豪华套房,你接待的人晚上可以免费唱卡拉ok,我接待的人就得免费健身、桑拿……作为接待单位他们只能尽量按照领导的要求搞,结果费用超支了,拿到主管财政的副市长蒋大妈那里核销,蒋大妈就掰着手指头跟他算细账,这个项目超标准了,那个项目违反规定了,结果总是要从他们报的账单上划掉百分之二十以上。这样一来宾馆那边就有些吃不消,自主经营的收入就得往接待费用里填,利润下降,奖金受损,宾馆的工作人员都有意见,就连黄金叶也跑来向他叫苦,说再这样下去宾馆的服务质量就没法保证了,正常的接待任务也无法完成了,服务人员、厨师队伍也不稳定了,有几个厨师已经开始在外头自己经营餐厅了……

    钱亮亮发现,这方面的问题归根到底还是市里造成的。市里对接待工作虽然也有蒋大妈说的那些所谓的接待标准、接待规格、接待程序等等写在纸面上的东西,可是所有这些规定、标准、程序后面都有一句话:特殊情况须经市主要领导批准方可办理。常书记、王市长不用说谁也知道属于市主要领导,而那些副书记,市委常委,副市长,人大主任、副主任,人大常委,政协主席、副主席,政协常委之类上百号的人物谁也说不清楚算不算“市主要领导”,他们自己当然都愿意把自己当成“市主要领导”,谁也不愿意在同样的级别上被别人边缘化、虚拟化,于是便都有了自己的特殊情况,都有了确定特殊情况批准特殊接待规格的权力。于是市委、市政府下发的那些文件就都成了废纸。

    针对这种状况,钱亮亮绞尽脑汁,给市委、市政府起草了一个文件,规定今后凡是由市领导牵头的接待任务,谁有特殊情况由谁签字批准。他的想法是,那些领导口说无凭的事儿敢干,真正让他们签字他们就得想一想了。常书记跟王市长批了他的报告,由市委、市政府办公室联合发了文。没想到那些市级领导不但不忌讳在接待审批表上签上自己的大名,而且热衷于签这种名。原来,他们认为自己只有拥有了这种签字权,才能正经八百地算作“市主要领导”。再说了,吃吃喝喝是接待工作的需要,反腐败也不会反接待,从来没听说哪一个领导干部是因为多喝了五粮y、茅台酒,多吃了乌龟王八、鱼鳖虾蟹被纪委双规的。钱亮亮企图靠“签字”来约束领导行为的图谋适得其反,反而成了各位领导竞相攀比的一个项目。

    “宣传部怎么回事儿,接待一个记者团二三十人怎么弄了这么大一笔接待费?”蒋大妈对刮刀她们的接待费用提出了疑问。

    钱亮亮心里有数,这里面有两笔账是他们加进去的,一笔是宾馆给记者们腾房子赶走那些客人免掉的房费,还有一笔账就是记者和他们的助手、亲属的娱乐费用,比如在歌舞厅唱歌、在桑拿房蒸r、在健身房折腾等等。这些费用可以打入接待费里头,也可以不打入接待费里头,不过就是个走账的事儿,打进去了宾馆就轻松一些,不打进去市委、市政府就轻松一些。现在任何一家单位,不管是什么性质的,也不管是什么级别的,在国家利益之外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利益。金龙宾馆作为接待和经营双重性质的宾馆,自己的利益更加突出一些。钱亮亮自认为还是很有良心的,他从来不会想方设法地加大接待费用来增加宾馆的利润,可是,该接待单位核销的他也不客气。如果不是宣传部弄不清接待人数,就不会出现那么大的混乱,也不会得金龙宾馆不得不赶走他们的老顾客。而且,这些老顾客即便今后再回来住,金龙宾馆也不可能再接待他们了,谁会让他们住在那儿长期享受吃住七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