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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部分

光向远处江面望去,语气也变得有些飘摇,“而况我与元元之间,并不全是你想的那样。”

    罗小乙怔了一下,然后便有点儿急眼的意思。用鞭子唰唰抽着地上的石头,怒道:“他妈的,老子一想起来以后得冲着个装腔作势的小鬼叫……我非宰了他不可!非宰了他不可!”

    陆子周轻轻摇头。

    罗小乙发泄够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往地上一坐。

    他才道:“我走了之后,你也不必急着打武昌,只陈兵于外,先专心经营好荆州诸郡就可以了。”

    “为嘛?”罗小乙不服气地道,“你觉得我不是罗文忠对手?”

    陆子周道,“不是说你是不是罗文忠的对手,而是也许武昌不用打就会自己落到手心里去,那么也就没必要再白白浪费兵力了。”

    罗小乙“咦”地一声站起来,道:“你最近不是在修仙吧?怎么整天竟像是能掐会算,说这种话?真的假的啊?还有这好事儿?”

    “总有八成把握吧,”陆子周道,“所以不妨等等看……”

    陆子周是在宣华三十三年的九月底起程,溯江而上,一路经过巫峡、奉节、涪陵、合川,到达成都郊外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初十了。

    很不凑巧,这一天是元元与素何氏公子成婚的日子。

    沈文秀早早地带了人马在郊外迎接。沈文秀也算当时有数的名将之一,乃是最早在山东受陆子周劝降而投了元元的正经将军,因而与陆子周的关系很是不同。两人久别重逢,自是有一番亲近。

    沈文秀一路谈笑风声,引着陆子周一行人到了成都西北的一处花园。这处花园名为怡园,乃是剑南节度使的一处别院,占地极广,内间更是鬼斧神工,于堂皇中见雅致。更为难得的是,园中还有温泉汤池。

    沈文秀道:“怡园里这处温泉很不错,是当初剑南节度使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从周山引过来的。据说是能治百病、延年益寿。元帅说你前两年一场大病落下过病根、须得到了冬天有温泉才能养回来。这不,一拿下成都,就先使人占了这园子。她的意思是,既然你回了成都,索性便将所有的政务的都从以前剑南节度使的官署移过来处置,也方便你调养身体。”

    他说完长舒一口气,道:“总算是盼到你回来了。你是不知道,咱们进了成都之后,到处都乱成了一锅粥。元错那小子,压根就不管用。四处来投的人虽多,一时半刻也挑不出来。连我和王凤都被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去做文官,整日里忙得是晕头转向。好在军队有狄帅亲自弹压,不曾再添什么乱子。”

    陆子周点头道:“等我见过元元咱们再商量吧。”

    沈文秀迟疑一下,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将出来:“你当真不曾怪她?”

    陆子周讶然道:“沈兄认为我应当怪元元么?如此你方才言语之间还维护她作甚?”

    沈文秀一语既出本来就有些后悔,这时听陆子周一说,转念间心中已是明朗,遂笑道:“今日果真是着相了,惭愧,惭愧!”

    陆子周已至怡园的消息立即就传到了元元的耳中。彼时,元元刚行完婚礼,正拿了酒杯在婚宴之上与一众巴蜀大族宗老名士相应酬。闻得传报,不免手上一紧,抬起头来。

    狄桂华正看着她,于是便道:“想去和他解释的话,就赶紧去吧。年轻人哪,最紧要的就是不要仗着年轻,以为还有时间弥补。叫城外营中闹出些事情,只说有紧急军务要处置。”

    元元垂下眼帘,仿佛思索,然后立即就抬起头,坚定地道:“我与子周是何等关系,哪里竟就需要如此!”说罢,便重新端起酒杯,回到宴席中间去了。

    狄桂华轻轻咳嗽着叹息:“长江后浪推前浪,看来我真是老喽!现在的年轻人哪……”

    这样,到了次日正午,元元才有条不紊的召集了红旗军的全体将领及幕僚至怡园。摆开宴席,算是替陆子周接风洗尘。

    在洗尘宴上,红旗军就军政之事做了大体的分工,益州这一摊子谁见了谁是一脑门子官司的地方政事,不消说,自此以后便都悉数丢了陆子周。这之后,红旗军的决策中心便由以前剑南节度使的官署全部转到了怡园来,包括元元本人的理事场所都搬到了怡园。

    陆子周开始致力于构建一整套完备的行政体系,招贤纳士,稳定地方,并为建国肇基作准备。元元等人也终于可以轻装上阵,专心整军c练,收复川南尚未完全归顺的蛮夷土司。

    到了十一月底,总算诸事草创,种种烦难之事也大致理出了头绪。川内诸夷土司或败或降,大都归附。蜀中战乱渐止,地方安靖,四方豪杰纷纷来投,一时之间倒是有了旭日东升的蓬勃气象。

    于是,陆子周也可以稍稍松一口气,顾及一番自己的身体。他入蜀以来,c劳实多。纵使巴蜀气候温润,入冬以后,旧症复发的迹象也越来越明显。及至进了十二月,又添了一桩发热的症状,时时总在低烧。元元不免忧心忡忡,陆子周却笑道无妨。

    他说:“索性借此将旧症全勾出来,就在今年冬天一举去掉病根。”

    于是,过了凤仪元年的元旦,元元便索性搬到怡园来住,一则兼顾陆子周暂时丢开的政事,再则也可以就近照顾陆子周养病。

    “我发现我真是个很没c守地人啊。明明说过要和你携手同行,白头偕老,陪着你做你喜欢的事,然后一起生很多孩子。现在想想似乎一件都没做到啊。”她这样说道,“你看,做人总是慢慢学好的。我想,我还是先从简单一点儿的事儿开始。比如说给你熬个药、做个饭什么的……”

    “其实你手艺真的不行。”陆子周说。

    这一天,陆子周有一些发热。因为有元元大包大揽,他便也丢开了琐事,服了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朦胧间,耳边听得一阵s乱。勉强睁开眼来,便看见有人推开守卫,闯进门来。

    陆子周勉强坐起身来,披上衣服,发现那人是个小孩儿。大约十五六岁,至多不会超过十七岁。身量似乎还没有完全长开,神态举止俱是骄纵。不过,那孩子的确长得很漂亮,粉面朱唇、乌目含波,再趁上通身的蜀锦貂袍,额间一道红宝石抹额,连陆子周见了都不免要生出搂进怀里呵护的冲动。

    那孩子身后跟着一个比他还小许多的小厮。他有些胆怯地拉那小孩儿衣摆,小声结巴着道:“官人……”

    那漂亮的孩子甩开小厮,手里玩着一柄镶珠嵌宝的马鞭,扬起下巴上上下下将陆子周打量了一通,才嘟着嘴道:“原来你就是陆子周啊,看起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都这么老了!”

    陆子周被人说老真真是头一遭,不免微有些错愕。不过考虑到说这话的人的年龄,也就没什么想不开了。于是便道:“你是素何氏的小公子吧。”

    那小孩儿很倨傲地点头,说道:“我就是素何元蓬。”停顿了一下,他补充道:“元元的夫君。”

    这次真是把陆子周给逗笑了。他笑着说:“知道啦,你请坐。”他记得几上似乎有几个福橘,便待要拿给素何元蓬。伸手摸了半天没摸到,料想是迷糊吃了,只好算了。

    素何元蓬嫌弃地看了一眼有些有些凌乱地内室,“哼”了一声道:“算了!夫人呢?”

    “你说元元吗?”陆子周想了想道,“她现在应该在右边第三个屋子,你找她的话卫士会带你去。

    “谁说我要找她!”那小孩儿很横地道,“你,起来,跟我走!”

    陆子周这会儿真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儿老了。按说他有迷糊啊,跟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还是蛮丰富的,可面前这孩子说话未免也太跳着来了。

    “不是吗?”素何元蓬理智气壮地一口气说下去,“虽然我觉得你有点老,可是既然夫人喜欢你,我也只好让她取你了。既然说了许她取你了,我当然要亲自跑一趟来接你回家了!我给你说,我素何元蓬可是很大方的人!咱们……”

    “我想你大概是搞错了,”陆子周打断他道,“我并没有要傢给元元的意思。”

    “啊?”素何元蓬怔住了,瞪着乌溜溜地大眼看着陆子周,小声道,“可他们都说……”

    陆子周不由按了按头。天地良心,他要是不发烧绝对不会去欺负小孩儿的——实际他也的确是在发烧。

    这时,正好元元得了消息过来,一进门便是皱眉道:“元蓬,你也太胡闹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不快回家去!”

    素何元蓬一见元元立即便长牙舞爪起来,扑上前去,大声道:“我哪里有胡闹?分明是你在胡闹才对!你这么多天不回家就在这里厮混,还不准我来瞧瞧么!”

    “住口。”元元沉下脸来,喝道:“我在什么地方是你该过问的事情吗?素何氏的家教便是如此吗?”

    素何元蓬张了张嘴,终于一跺脚跑掉了。那跟着他的小厮匆匆向元元曲了曲膝,忙追着素何元蓬一起跑了。

    然后,就听见素何元蓬极负气地声音隐约传来:“好心当成驴肝肺!哼,她对我一点儿都不好!我再也不要理她了!”

    陆子周望着素何元蓬的背影,摇头道:“这分明还是个小孩子啊,元元。”

    “啊,我要的只不过是素何这个姓氏罢了。大一点儿还是小一点儿又有什么要紧?”元元毫不以为意道:“好了,我们不要说这些了……药喝了么?”

    她在榻旁坐下,伸手摸了摸陆子周的的额头。发现他仍在发热,便按着他躺下去,拉出一领白熊皮压在被子上。

    “如此这般日日发热当真没事么?”她有些担忧地说。

    陆子周闭上眼道:“没事,最多就是变笨……”

    “你倒是变笨一些才最合适……”元元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然后道:“你躺着,我跟你说会儿话。”

    “今日又有兄弟劝我称帝,”元元苦笑道,“果然诚如你所言,如今不过刚占了巴蜀,将士们便生了偏安享乐之心。大约以为躲在剑门蜀道的天险后面,关起门来足够稳稳当当地做个化外皇帝……”

    陆子周道:“称帝固然言之尚早,你自立个蜀王倒也势在必行。这个时候,总要有个名号收将士和四方士民之心。唔,现在可以先称护蜀大将军,等长安的天子死了,四方的豪杰纷纷各自称王,你也就可以自立为蜀王了。”

    元元沉吟片刻,道:“是啊,称王称霸这种事儿可不就是得浑水摸鱼嘛。”然后她就诧异地问:“不过长安刚死了一个天子,再死一个可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啊?”

    “快了……”陆子周道。

    元元便没好气地推他道:“跟我也打哑谜?”

    正在说话间,有小兵送了从上都飞鸽传书来的急讯。元元展开来扫了一眼,登时就怔住了。她眨了一下眼睛,转过脸,只一味地盯着陆子周。

    陆子周睁开眼,问:“怎么了?”

    元元手垂下去,传书轻飘飘地落在床榻上。

    “大郑的天子,死了。”她说。

    ……

    宣华三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以巴蜀沦陷故,皇帝李芛颁下圣旨,由皇后叶十一统亲征巴蜀,平定叛乱。

    这是大郑立国以来,唯二的两次将皇后派上战场——上一次还要追溯到开国的太祖皇帝那一代。一时间,朝廷上下乱作一团,只考据礼仪就把一干礼部的大臣累得半死。更不必说调动兵马的、准备粮饷的,等等等等。鉴于李氏的天子们从来都不上战场,作为仅次于皇帝亲征的皇后亲征,其意义也就无限等同于破釜沉舟了——打胜了咱大郑中兴,打败了嘛,咱说不定就此玩完儿。是以,皇帝十一月二十四日下的圣旨,至到十二月十五日,朝廷才终于举行了隆重的仪式,将大军送出长安。

    宣华三十三年十二月十八日,河西大都护武安侯张钰正式接受了回京述职的圣旨。

    宣华三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叶十一大军出函谷关。十二月二十六日

    入蜀 。。。

    ,大军抵东都洛阳。

    凤仪元年一月一日,关东诸将齐聚东都洛阳,向皇后朝贺元旦。同日,“天下第一名将”张钰于河西大都护府囚禁皇帝李芛的使者,以“清君侧”为旗号,誓师出兵,攻向上都长安。

    长安与河西之间虽然没有万里之遥,可是毕竟还是隔着点儿距离的。所以,当时,长安并不知道张钰已经反了。皇帝李芛按时出现在含元殿接受文武百官对新年的朝贺。大明宫中觥筹交错,长安城里炮竹声声。上至天子,下至黎民,都沉浸在元旦的喜庆了。

    酒过三巡之后,皇帝李芛离席更衣。她回到暖阁,从宫侍手里接过热帕子在脸上盖了一会儿,然后便传旨道:“召欧阳怜光来。”

    内官悄悄将欧阳怜光带到暖阁,皇帝挥了挥手,内官宫侍们一起退了下去。

    李芛道:“皇后大军已经到了东都,朕料想张钰要反也就是这几日便要见分晓。”

    欧阳怜光躬身拜道:“请陛下早下圣断,先行擒拿张氏一族。”

    李芛摆手道:“这个你不用管,朕自有主张。朕另有一件要事要你去办。”

    “请陛下吩咐。”欧阳怜光道。

    “你立即启程,持我的符节去东都,务必要使皇后在正月十五之前回军关中。”李芛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取出一封书信来递给欧阳怜光,吩咐道,“倘使皇后有所犹豫,你就取我这手书给他看……”

    199

    倾国 。。。

    欧阳怜光缓缓地踱着步子。她双臂抱在身前,右手屈伸,食指轻轻抵在下颌。那是一种并不算十分优雅的思考姿态。

    孤零零的一盏烛火在她背后发出昏黄的光,她常拿在手里那扇子被烦躁地扔在角落里。烛火的另一侧,一封书信端端正正地压几案正中。信封上,优雅的行书写着“十一郎亲启”几个字。熟悉宫廷的人都认得出,这是皇帝李芛的手书。

    “十一郎……十一郎……”欧阳怜光无声的思索着,“既然并不信任,那么凭什么以为只用一封私信就可以逆转形势呢……”

    欧阳怜光突然间停住脚步,转身拿起那封书信。书信上有皇帝的私章封鉴,但那种东西毫无疑问是不可能阻拦住欧阳怜光的。她毫不迟疑的破坏掉封印,抽出信笺,凑近烛火,以极大无畏的气概浏览起皇帝给皇后的私信。

    久之,欧阳怜光从信笺上抬起头。“原来是这样啊……”她轻声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他竟是个这么听话的人,哎呀,真是个可爱的男人……”

    她笑了笑,将信笺凑到烛火上。火苗“腾”地升起,欢快地蔓延上异常珍贵的宫廷笺纸。笺纸中隐隐浮动地暗香在火中弥散开来,浓郁得令人沉醉。欧阳怜光用近乎于优雅的姿态转动着它,直到火势蔓延到最后一角,才松开指尖,轻轻地抛了开去。

    “清风,清风,明月!”她大声呼唤自己的小厮,“收拾东西,我们今天晚上就走。唔……你们简单一点儿。”

    在清风、明月打点行装的时候,欧阳怜光取下墙上的一幅画,随手卷了卷扔到一边儿。画背后,镶在墙上的是一个精钢锻造的秘格。欧阳怜光开了锁,林林总总,从中搬出许多名册、印信、符节。她跪坐在地上,整理它们。

    没有任何理由怀疑,即便皇帝不派欧阳怜光出长安送信,她也必定会在这几日内逃离长安。

    世上总有一些人是先知先觉的,比如欧阳怜光。她用她敏锐的d察力了解到了如下的事实:再不走就走不掉了!所以早在“皇后亲征”之议刚刚被提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为逃跑作准备了

    ——这当然需要作准备了。单纯地逃跑或者只需要脸厚腿快就够了。可欧阳怜光是何许人也啊?她既是要跑,必然就要跑得令所有人都痛彻心扉。于是,充分而必要地准备就不可缺少了。

    欧阳怜光的两个小厮很快就跑回来。他们一人肩上背了一个大包裹,手里拿一柄剑,站在欧阳怜光面前,兴奋的道:“收拾好了!咱们这回去哪儿,大人?”

    欧阳怜光看着两人肩上那堪称巨大的包裹,登时就有点而泄气。她一把将清风肩上的包裹揪下来,抖开翻检着往外扔东西:“这是什么?首饰?你想让我变成移动的珠宝架子吗?你还不如带几个馒头呢!钱不需要这么多!难道你们还怕我挣不来钱,需要把所有的家产都带在身上?这些是什么?我最喜欢的茶叶和书?我带着这个干什么?或者你们认为我附庸风雅到逃跑的时候还忘不了摆谱吗?”

    “这些统统不要了!”她把那个包裹一抖而空,就剩下一小匣散碎银钱, “就带两件换洗衣服、钱和干粮。”欧阳怜光说。

    她把装散碎银钱的小匣子塞给清风,自己抽了那包裹皮,铺开来在地上,将那些印信名册等等抓起来就往上面堆。

    大约皇帝李芛看到这样的景象眉头都会抽搐吧!也许欧阳怜光该为她今日的壮举无人欣赏而感到寂寞?那么,上天很快就为他送来了观众,以证明自己还是公平的。

    上都,除了她欧阳怜光之外,还是有人才的!

    “欧阳大人,您这是要开溜啊!”

    戏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欧阳怜光在忙碌中转过头去,然后她就看见上都城里闻名遐迩的一位大人物。

    “原来是赵二少。”欧阳怜光站起身来,微笑道,“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赵箫抱着肩膀站在门口,大笑道:“欧阳大人您很会说话嘛!您说的是灰尘的灰吧?您看您可真是辜负我对您的一番情意哪。听说您要走,我可是特意赶过来相送的。”

    欧阳怜光点点头,道,“不然一起走?”

    赵箫“嘶”地一声道:“那咱俩不成了私奔了么!我倒不知道欧阳大人竟是如此仰慕我赵箫啊!既如此,倒是不忍心辜负您了。我虽然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