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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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畅的眼泪立刻就涌出来了。

    “如果你想辞职,我会通知财务部不收你的违约金。”裴迪文手臂一挥,稿件象落花似的飘到了舒畅的脚下。

    舒畅不知怎么走出了总编室。她真的很想很想冲动地说出“ 我不干了”这样的话,但是不服输的性子让她硬是忍了下来。

    回到家,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推敲,找出错别字,然后把稿件又重写了一遍,感觉不太满意,撕了再写,一直磨到天亮,这份稿子,她总共写了十二遍。

    第二天,顶着两个熊猫眼,去了总编室。裴迪文正在和几个部长开晨会,秘书告诉他,舒畅来了。他走了进来,会议室的门开着。

    “不行。”他看完了那篇稿,冷冷地说。

    舒畅瞪着他,就只有这两个字的评语吗?多说几个字会死呀!

    “还是那句话,没有一点特色。”

    裴迪文没再看她,转身进了会议室。

    当着众位部长的面,甩上门,把她关在了门外。

    舒畅眼红红地下了楼,一直忍到洗手间,躲在里面放声大哭。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找不着一丝自信。

    偷偷地给杨帆打电话寻找温暖,杨帆叹气,“工作上哪能没委屈呢,忍忍吧!”

    洗净了脸出来,跟着崔健去看守所采访一一个即将执行死刑的犯人。经过一家超市时,她请司机停下来,跑去买了一包阿尔卑斯奶糖,连着嚼了几粒,才把心头的郁闷给塞住。

    “真是个孩子。”崔健听着她狠狠地嚼糖的声音,失笑摇头。

    采访到晚上才回报社,等电梯时,正遇裴迪文下来,崔健与他招呼,她把头扭向一边,装作在看墙上电视里的钻石广告。

    “钻石恒久远,一颗永留存。”这广告词真好,听了就让人心动。什么时候,自已也能写出令人印象深刻的新闻呢?

    舒畅耷拉着头,轻轻叹息。

    一年过去了,其他四个大学生从校对组出来,去了综合部和楼市部,很快就能独立写稿了。舒畅仍在法治部,仍然跟着崔健,仍然写着只给裴迪文一个人阅读、永不会发表的新闻稿,仍然经常被他骂得泪水涟渐。

    舒畅觉得自已可能真的就是根朽木,这辈子都不会发芽了。

    后来回想那阵子,舒畅都佩服起自已的忍功。她就象是戴望舒诗里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忧郁如丁香,心动不动就被雨淋得湿湿的。怪不得贾宝玉说女儿家是水做的,她真是深有同感。

    但哭过了,情绪发泄出来,第二天,她又能斗志昂扬地重头来起。

    “嗯,还可以。”终于有一天,裴迪文看完她定的一篇报道,罕有地说。

    舒畅不敢置信地半张着嘴,以为自已听错了。

    “怎么了?”裴迪文看到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脸上往下滚落。

    “你真是个吝啬的总编。”她努力了一年,付出了别人想像不到的辛苦,只得到他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难道你要我说这篇稿子完美无瑕?”他望着她。

    “那你不能总是惜言如金,让我象瞎子一样的摸索着过河。”好的老师应该言传身教,她壮着胆直视着他。

    他沉默了一会。

    “如果我告诉你路线,那是我的路,不是你的路。要想走出自已的路,你只能摸索,没有捷径。现在,你已经过了河。从明天开始,你可以独立采访了。”

    她望着他,突然理解了他的苦心。如果他不是这样严厉,也许她就这放弃了。整个人象泄了气的皮球,想起这一年来,自已对他的怨恨、诅咒,不禁汗颜。

    她羞窘地站在他面前,无地自容。

    裴迪文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小包东西,塞到她手里。

    “是什么?”

    “回去再看。”他把她送出大门,叮嘱第一份独立写好的稿子,仍送给他过目。

    她回到办公室,打开纸包,呆住了。是几小袋阿尔卑斯奶糖,他……他怎么知道的?

    舒畅第一次采访的对象是一个拐卖人口的贵州妇女,在滨江落了网。她以帮人介绍工作为由,把没出过山沟沟的姑娘带到城里,然后贩卖到山东、四川等落后偏僻的农村。

    采访前,舒畅花了很大功夫,拟好了采访大纲。但真正采访时,不知是太兴奋还是太紧张,脑子一热,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难得那位女子讲的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而且是个老江湖,没有一般犯人的畏畏缩缩,她很乐于表现自已。

    整个采访期间,舒畅开了录音笔,落得倾听的份,她绘声绘色,把自已从事这一行遇到的惊险的事、有趣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个遍,什么年纪、什么长相的女子卖什么价钱。

    舒畅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样一个看似极为普通的农村妇女,走在街上,谁都不会多看一眼,怎能想到她竟然是公安部通辑很久的重犯呢!

    “你要好好地写写我,别拉下什么,以后,这种日子再不会有了。”女子瞅瞅身上的囚服,叹了一声。

    舒畅合上笔记本,突然问道:“如果把我这样的卖出去,会是个什么价钱?”

    女人凝视了舒畅一会,咂咂嘴,“你不值几个钱的。”

    舒畅惊住了。

    “你看你瘦巴巴的,胸不大,p股小,一看就不是生儿子的样,风一吹就倒,干不了活,还得找人侍候你。又识字,脑子转得快,整天想着就是逃。城里的女子,中看不中用,人家花那么多钱买回去,不划算。”

    站在门外的小警卫捂着嘴偷笑。

    舒畅呆愣愣的,难怪别人说,人类始祖并不知道爱情,男女在一起,同其他动物一样,不过是为着繁殖后代。什么气质、文化、学识、内涵,都一无用处。

    杨帆能要自已,真是万幸啊,回去得珍惜着点。

    采访回来,窝在办公室写稿,脑子里一直盘旋着女子的话,天黑了都不知道。记不太清楚的地方,把录音笔开了再听。

    有人轻轻叩门,她揉揉眼抬起头,发觉同事都走光了。

    “稿子写得怎样?”裴迪文久等不到人,下来催稿。

    录音笔刚好放到她在问自已值几个钱。

    裴迪文嘴角微微地抽动,眼中流光溢彩。

    她慌不迭地跑去关了录音笔,脸羞得血都要喷出来了。“马上……就完稿了。”

    “那我等着。”他坐在她办公桌前,把玩着桌上的录音笔。

    舒畅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自已镇定下来,俐落地写好了稿件,打印出来,双手送到裴迪文面前。

    裴迪文看得很仔细,拿过红笔在一处画了个圈,舒畅眼前一黑,疯了,又是错别字。

    “把这个字改下,就可以发表了,舒记者。”他含笑看着她。

    舒畅吁了口气,星眸晶亮,很憧憬地咬着嘴唇:“以后,会经常看到本报记者舒畅发表的许多篇新闻稿的,而且是在头版头条。”

    “嗯,有志向,看来糖还是有效果的。”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糖?”她不好意思地问。

    “平时看到你,嘴巴里一直咯咯地嚼个不停。你不怕蛀牙?”

    “怕呀,但我抵挡不了那种诱惑。象丝一样的轻滑,很细腻,很温柔,甘甜中带着牛r的香浓,嘿嘿,我这里有,你要一颗吗?”她从包包里掏出一粒奶糖递给他。

    他摆摆手,“我敬谢不悔。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要了,有人来接我的。”她连边摆手。杨帆今晚有个应酬,结束后,拐到这边来接她。

    他站在灯影下向她说再见,眉清目朗,气宇不凡。

    她恭敬地目送着他的背影,轻轻拭去掌心的汗水。

    舒畅能成为一个优异的法治记者,幸好有裴迪文这样的严师,这是他们的第二层关系。

    第三层关系,舒畅认为他是一个很关心职员的领导,从看出她爱奶糖的表现上。

    第四层关系―――

    舒畅捧着宿醉后沉重的脑袋,大声呻吟。

    第八章

    不是周末,不是假期,心里惦记着价值五位数的稿子,头再痛,也得撑着去上班。

    安阳把奇瑞送在穆胜男的府上。舒畅起晚了,不想跑过去,几步路就是地铁口。

    夏天的地铁简直是一种刑罚。密闭的空间里,风扇嗡嗡作响吃力劳作,奔忙的人互不理睬站稳自已的脚跟,空气中飘荡着汗味、体味各种混浊的气息。

    终于到了报社,夹着一群文人中上电梯,舒畅头一直低着,生怕不小心与裴迪文遇上。

    昨晚那个乱呀,想想都心悸。

    胜男回来了,以为裴迪文是想吃舒畅豆腐,瞪着眼,一抬腿踹翻了一张桌子,对着裴迪文就是一拳头。

    裴迪文抱着舒畅轻轻一闪,英勇的穆大队长扑了个空。

    舒畅已经完全清醒了,慌忙喊住胜男,一个劲地向裴迪文赔不是。

    他是她的衣食父母呀,是她的恩师呀,是她的伯乐呀,她却让他看到自已在夜店喝得醉醺醺的狼狈样,真是恨不得人间蒸发算了。

    裴迪文得知穆胜男是舒畅最好的蜜友,是个以假乱真的假小子,淡淡地冲胜男点了下头,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早说啊!”胜男潇洒地耸下肩,扶着舒畅,瞅着裴迪文胸前的污渍,“如果你不介意,脱下来,干洗后让唱唱带给你。”

    “不,我很介意。”裴迪文拧了下眉,见舒畅一言不发,“都过午夜了,我送你回去。”

    “不必……”

    “住口。”裴迪文打断了舒畅的拒绝,语气凌厉。

    “唱唱有我呢!”胜男本能地不悦裴迪文不容别人c话的口气,“我会负责把她安全送回去的。”

    “我去拿钥匙。”裴迪文好象没听到胜男的话。

    拿钥匙的功夫,他在吧台结好了账,不着痕迹的周到。

    “到也有几份绅士风范。”胜男凑在舒畅耳边低语,“不过,大男子主义很重。”

    舒畅不是点头,就是摇头。她本来在他面前,就无处遁形,现在更好,形像俱毁。

    这一阵子,真不是一般的逊。

    明明舒畅家近些,裴迪文却先送了胜男回去。胜男下了车,舒畅窝在欧陆飞驰舒适尊贵的座椅中,瞟着自已胸前、裴迪文胸前的污渍,心虚得直吞气。

    “裴总,再见!”车在她家的巷口停下,她低眉敛目,恭敬有加。

    裴迪文没有立即掉头,跳下车,“你家是哪座小院?”他很惊奇在这么繁华的城市中,还有这么一个幽静的地方。巷子又深又长,路边花木扶蔬,晚风送来一阵阵月季的花香。

    舒畅指了指二层小楼。“那是我家。”

    “嗯,我看着你进去。”

    舒畅把拒绝的话咽回去,又欠了欠身,“裴总,今天真的对不起,你的衣服……”

    “洗衣费会从你这月的薪水里扣。”

    舒畅悻悻地赔着笑,转过身,觉得腿都僵硬着,就差同手同脚,好不容易走到院门前,回过头,裴迪文仍站在车边。

    她摆了摆手。

    裴迪文挥了挥手。

    关上院门,她捂着一张脸,欲哭无泪。

    “当”电梯门开了。

    舒畅拖着沉重的双腿往办公室走去,“唱唱,快进来。”谢霖的声音从文体部的办公室传出来。

    舒畅扭头看去,发现前天在电梯口遇到的时尚美女也在里面。

    美女今天穿了身粉紫的职业装,另有一番人的青春气息,犹如艳阳下盛开的香水百合。

    “我来替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法治部的舒畅,这是刚从《南方日报》重金聘过来的谈小可。”谢霖说道。

    “霖姐,别笑我了,什么重金,人家是慕名投奔过来的。”谈小可娇俏可人地笑笑,左手不经意地掩了掩嘴,动人、可人。

    “你好,舒姐,我一来就听说你的大名了,以后请多关照。”她笑吟吟地向舒畅伸出手。

    舒畅直觉地不喜欢这女孩子的做作,半生不熟的,叫什么“姐”呀!

    “你多大了?”她意思地碰下了谈小可的手,问道。

    “舒姐多大?”谈小可歪着头笑问。

    “二十六。”

    “哪个月的生日?”

    “二月!”

    “哇,双鱼座。”

    “你呢?”

    “我比舒姐小呀!”

    “小多少?”

    谈小可抿着嘴咯咯地笑,“我不告诉你。”

    舒畅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报社终于来了个和谢霖比拼的人了。

    谢霖的年龄也是个谜,今年二十八,明年二十七的,实在被别人到不行,就娇嗔地说,“你猜呀!”

    只有舒畅知道谢霖已经是过四十的人,但她会打扮,不显老,换男朋友如换裙子,什么时候见到,都是妩媚得不可芳物。

    “唱唱,你看―――”谢霖推了舒畅一下,指着谈小可的电脑桌面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一片白纱般的薄雾似在整幅画面中飘荡,迷茫的青山做远景,远处青翠欲滴的矮树丛层层叠叠,把谈小可裹在其中。谈小可浅粉的旗袍,对着镜头淡淡而笑,笑容优雅而古典,与周边的色彩和气氛融合得天衣无缝。

    舒畅一时间真无法把照片中的女子与眼前的谈小可联系起来。

    谈小可很得意,“好了啦,再看人家脸都红了。”

    “这是哪儿?”舒畅问。

    “杭州的西溪湿地。我辞职前,去杭州玩了几天,就在上月。”谈小可弯起嘴角,眼眸柔成了一汪水,“霖姐、舒姐,你们相信缘份吗?”

    舒畅差点掉了一地的j皮疙瘩。

    “我信呀!”谢霖是个人精,处变不惊,“怎么,在杭州,你遇到了许仙?”

    “算是吧!”谈小可笑盈盈的。“那天下雨,我打车去西溪,路上司机捎带了另一个人,他也去西溪,我们就一块坐船游玩。我不小心淋湿了裙子,他向船娘帮我借了件旗袍,然后他给我拍了这张照片。”

    “接着呢?”谢霖鼓励她说下去。

    “接着我们一起吃了饭,去了龙井山庄,买茶叶,买丝绸。”

    “没逛西湖?”舒畅问。

    谈小可娇羞地一笑,“晚上逛西湖,才能感觉到她的幽美。我们沿着苏堤慢慢地走,边走边聊。虽然才相识了一天,却感觉象认识了很久。”

    “就散步?没来点别的?”谢霖追问道。

    谈小可吐吐舌头,“霖姐,人家难为情呢!我们……牵手了,也接吻了,真是好浪漫哦,在西湖边,柳树下,对于我来说,他还是个一无所知的陌生人,他也不知我的名字,做什么工作,我们任凭心的吸引,自然地拥在一起。”

    “我该回办公室了。”舒畅被谈小可说得浑身发麻,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舒姐,你知道吗?”谈小可双手合十,“当我们分别的时候,他告诉我他是滨江人,而我刚好被《华东晚报》招聘过来,不久也要来滨江,我突然觉得这一切是上帝的安排,是妙不可言的缘份。”

    舒畅一怔,停下了脚步。

    “我没有告诉他我要来滨江的事,我们留下了彼此的手机号。”谈小可笑得象朵花似的。

    “于是你们见面了?”不知怎么,舒畅的心狠狠地撞了两下。

    谈小可点头,“前天晚上,我给他打电话,他都不敢相信。我骗他说是特地赶过来看他的,他感动极了。不过,他的心情有点不好。”

    “怎么了?”

    “这个保密。”谈小可晃动着一头秀发,神秘兮兮的。

    谢霖与舒畅走出文体部。

    “十三点,二百五。”谢霖恶心巴拉地耸耸肩。“多大年纪,还一脸卡哇依,骗谁呀,扮纯情。”

    “我还以为你和她很熟?”

    “我逗她呢!她一来,喊他哥,喊你姐,处处讨人欢喜,我到财务处调她的资料看了下,其实她和你一般大,不过小了几十天而已。编这种故事,真让人吃不消。”

    如果猜得不错,舒畅想谢霖这酸溜溜的语气,一定是妒忌了。

    “也许人家是真的碰上艳遇了,缘份,天注定。谢霖,你是不是也想来个艳遇?”舒畅开玩笑地问。

    “我才不稀罕,我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那找个不错的结婚吧!”

    “结婚?唱唱,这婚姻呢,就象加入黑社会,没加入的不知其可怕之处,加入进去的,不敢言说其可怕之处。我哪一年绝经了,才会考虑嫁人的事。”

    舒畅皱皱鼻子,不敢附合,却也觉着有几份道理。

    她和杨帆,都加入了黑社会,一下就感觉到其可怕之处,于是,出逃。她自嘲地一笑,心突然一沉,上个月杨帆不是也在杭州的吗?会不会―――她暗骂自已荒唐,杭州乃人间天堂,上月正是旅游旺季,滨江的旅行社每天都在团发过去,不可能是杨帆一个滨江人的。

    “你去过夜巴黎了吗?”

    “别提夜巴黎!”舒畅一个头二个大。

    “你去过了?”

    “去是去过了,照片也拍了,稿件连夜写好,已经发到编  辑的邮箱,今天该见报了。”

    “唱唱,我真是爱死你了,你的效率太高了。”

    “得不偿失呀,我在夜巴黎醉得一塌糊涂,恰好吐了总编一身。”舒畅苦着个脸。

    “上帝,那张死人脸拉得象马脸了吧!”谢霖有些诡秘地问。

    “唉……”舒畅作一言难尽状,“我是损失惨重,以后再无翻身之日了。你让你朋友把银子准备好,我去看看今天的报纸出来没有,一会一手交钱一手交报。”

    “没问题,我这就打电话。”

    舒畅把包包送到办公室,立刻就去了发行部。搬运工人正在把一扎扎的报纸往车上搬。

    “给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