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五百年前

    在我的计划中,当我把这些资料抛在娜西莎丝面前,她会做一个动作,只要她真的作了,这件事的成功就有谱了。

    果然,我才把话说完,资料一扔出去,只约略瞥见资料上文字的娜西莎丝,脸色大变,刹那间出手如风,拍碎了旁边灯柱上一颗像是摆设似的红珠。

    “哎呀,真是吓人啊,什麽东西突然被打破了?大蚊子吗?”

    这句话当然是嘲弄。像这样子的接见与谈话,以伊斯塔人的阴险,怎麽可能不从旁偷录下来,甚至直接偷听偷窥?但是,讨论到这麽切身厉害的问题,我不信娜西莎丝会大方地让别人旁听或纪录。

    接下来的谈话,就是我让娜西莎丝了解我所知道的东西,也就是一定程度的摊牌。伊斯塔与黑龙会开始勾结联系,我并不意外,虽然娜西莎丝在这次会议上,表现得对黑龙会极为仇视,但这些黑魔导师专门讲究损人利己,为了至高的利益,就算与昨天的仇敌联手又有什麽大不了?况且,正如娜西莎丝说的一样,倘使说我不能代表阿里布达,那她又能代表多少的伊斯塔主流?

    我到昨天才知道,原来伊斯塔内部也分成两派,一派认为黑龙会乃是虎狼之辈,不能与虎谋皮,应该联合大地诸国,先行讨伐海上的黑龙会;一派却认为黑龙会始终也是黑魔导一脉,双方都是黑暗中人,应该相互结合,共谋霸权。

    而令人错愕的是,一直被我们称作魔女、妖女的娜西莎丝,居然是强硬主张排除黑龙会的那一派。尽管不知道她是为了什麽利益考量,才这麽主张,但在政治光谱上,她确实是我们这一边的同志。

    和平会谈进行至今,变数一个接一个,不管是五大强国中的哪一国,都在苦恼著今後的抉择,伊斯塔自然也不例外。当娜西莎丝未能有什麽“杰出表现”,她在国内的政敌就趁机与黑龙会联系,只要双方先一步谈妥,娜西莎丝就会被召回国内,虽然表面上可能只是申斥一番,不过白痴都想得到,在那种功利至上的黑暗国度,娜西莎丝很有可能被落井下石,被伊斯塔给暗中处决,作为向黑龙会表示诚意的祭礼。

    我说出这些情报,娜西莎丝一开始还想否认,但是桌上的那些资料,无论言语纪录、时日数据,写得清清楚楚,别说阿里布达军部没有这麽精密的情报,恐怕就连娜西莎丝自己都没有,事实俱在,怎麽强辩也是无用。

    茅延安说过,要交涉、威胁,都是必须要先抓到对手的弱点,趁隙逼迫,这样才能发挥效果。我能这麽对付娜西莎丝,这份资料帮了大忙,而看她眼中的困惑神色,我想她就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到这份资料居然是女恶魔的酬宾活动。

    之前娜西莎丝就是毫不作伪地与我说话,现在话题骤转,变成这麽牵涉生死的大事,根本来不及变换心态,心防顿时露出一丝空隙。她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中枭雄,一察觉到这点,立刻就转了表情,索性要我把话明说,大家直接摊牌。

    “好,够爽快,不愧是伊斯塔的魔女,我就直接把话说明了吧,为了符合贵我双方的利益,我建议……”

    我开出来的条件,并非是信口开河,而是昨晚与茅延安确实讨论过,预估莱恩也不会反对的条件,内容包括了一些通商、解除经贸制裁、货币与关税方面的优惠,甚至还画了个大饼,表示伊斯塔可以在国际联盟成立後,占有哪些哪些权利等等。

    但是茅延安也说,这些东西虽然颇具诱惑力,但那只是当娜西莎丝同意联盟之後,用来让她足以向国内交差的优惠,可是最重要的大前提,要打动娜西莎丝,这些利益却还不足够,所以我只能凭著菲妮克丝给的资料,希望藉著她自身的利害安危,来让她同意我的建议。

    可是,我还是犯了一个错误,或者该说是,我的实力终究不够,不足以恫吓慑服娜西莎丝这样的辣手角色,虽然掌握到致命情报,使用起来的压迫感却不够,当她从震惊中慢慢镇定下来,眼神里闪烁著狡狯光彩,我就知道自己的优势正一点一点地失去。

    “说完了吗?我不得不承认,今天之後,伊斯塔对你的评价要重新估计,法雷尔世家的男人,确实是不可小看。”

    斜斜地侧躺在一张凉椅上,娜西莎丝身上只有一件简单的深紫色丝袍,柔顺地贴在她姣好的身段上,从这角度看去,恰好可以看见她高耸坚挺的乳房,两个浑圆饱满的肉球,随著呼吸相互推挤,压出一道深深的乳沟,看得人呼吸都急促起来。

    可是,身体虽然觉得火热,心里却冰冷下去,因为娜西莎丝已经回复成平时的冶艳模样,好整以暇地玩弄著发丝,这显示我将不再具有任何优势,一切只能等待最後的答案了。

    “你的条件确实还满吸引人的,可是,这些好处都是针对伊斯塔,和我没什麽关系,没什麽吸引力呢。”

    “那……有什麽礼物能够表示我们的诚意,让娜西莎丝小姐改变主意?”

    “这个……倒也不是没有呢。”

    娜西莎丝的话让我为之大喜。只要她肯开条件,天大的难事也有莱恩去办,最怕就是她不为所动,让我们如同老鼠拉龟,找不到入手地方,那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能满足我的东西很简单。静念禅会造出的生物兵器,威力太过强大,我信不过,如果要伊斯塔加入联盟,至少伊斯塔要能掌握同样的技术,尤其是如何驾驭那些生物兵器的技术,否则我们如何能安心?”

    彼此都是聪明人,我立刻明白了娜西莎丝的意思。伊斯塔始终是强者为尊,讲究实力的黑暗国度,再没有比强大实力更能确保自身的权位,只要掌握了静念禅会的生物兵器技术,国内的反对派就动不了娜西莎丝,那不管伊斯塔得益与否,她都会是最後赢家。

    特别是,她刚刚特别用重音指出来,自己真正想要的,并非是制造那些巨怪的技术,而是操控与毁灭那些怪物的技术,也就是那头蛇蝎美人的修练技术。对一个魔法师来说,那头蛇蝎美人远比蝎型巨怪更具诱惑。

    不过,这件事关系重大,我没有把握莱恩会否答应,如果不会,那我信口开河根本没意义,反而会浪费好不容易开拓出来的交涉管道。

    “这个……我想我现在并无法……”

    “你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并不是要藉此刁难你,因为决定这件事的关键,不在金雀花联邦身上,而在你身上。”

    娜西莎丝从软榻上半坐起身来,似笑非笑,看著我道∶“我要的东西,不一定是静念禅会的蛇蝎魂兽,事实上,我对你那天所使用的召唤兽更感兴趣,如果你能让我满意,那麽要我改变心意,也不是不可能。”

    “什麽意思?”

    “看来你还真的是不知道……”娜西莎丝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在短暂考虑後,她神秘地一笑,展眉道∶“以我的立场,本来不该告诉你这些事的,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慈航静殿的贼秃早晚会知道你的秘密,与其让你傻头傻脑地被他们利用,大家乾脆一拍两散,我现在就让你知道你有多少价值。”

    本来我是要来谈判的,可是现在立场似乎倒了过来,娜西莎丝以严肃的表情,很正经地问我一个问题。

    “告诉我,谁是世上最强的人?”

    这个问题,大地之上只怕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就是五大最强者。至於五大最强者中以谁为尊,由於欠缺可信的实战纪录,无法给出答案,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搞不清楚谁最强,所以才会并列为五大最强者的,如果要细分,那是有办法分出“兽人第一强者”、“最强的刀客”、“最强的剑手”之类的称号,但总体来说,在现今的大地,确实无法由某个人独占最强的称号。

    “不错,当今世上确实是以这五位强者为最强,那麽在他们之前呢?还有谁得到过最强称号?”

    这问题的答案我知道,但却很难说出口,因为大地之上九成的武者都知道,在五大最强者的时代之前,唯一得到最强称号,以无敌姿态纵横大地数十年的男人,就是我的爷爷,兰特·法雷尔。

    可是,爷爷的无敌威名虽然显赫,但却有两个瑕疵。第一,是他长达一甲子的武者生涯里,合法与不合法的艳事太多,较诸他的无敌战绩,他的“种马”之名更为人们所熟知,这多少冲淡了他无敌武者的感觉;第二,爷爷的无敌,常常被比喻为“前三名不在场上的优胜”,这也成了爷爷晚年的最大遗憾。

    “最强”这种称号,只有在众强者辈出的时代,才显得光芒万丈,假如处於一个和平的年代,武风不盛,那麽不管练得再强,也是得不到应有光彩,因为在众多光源中脱颖而出的荣耀,是真正经历过考验,而不是简简单单就无敌天下的孤独。

    爷爷最活跃的那几十年,大地之上并没有出现什麽了不起的武者、魔法师,所以尽管在爷爷晚年,整个大地没有人能接他七招,但却总是免不了这样的耳语“兰特·法雷尔的无敌,只是因为他从没碰过真正的强手”。

    亦是因为这个理由,我们从没有对外夸耀爷爷的武勋,省得被人还赠一句不服气的嘲笑。而娜西莎丝问了这句话,也让我觉得她是否有意讽刺我?

    “最强,这个称号在目前的大地,确实无法被独占,即使问起五大最强者自己,他们也会各有不同的答案,黑泽一夫的魔法与武功俱皆通神,慈航静殿的正宗禅门武道,法雷尔一族攻守兼备的玄武真功,这些都有争夺武道上最强称号的实力,不过,那些都是单指武道修为而言……”

    娜西莎丝望著我,慢慢道∶“但若不限於武道,而把范围放宽,要确认谁是史上最强,那麽无论是五大最强者中的哪个人,又或者是兰特宗师,他们都只会回答同一个答案……曾经在五百年前无敌於世,以六大召唤兽横行天下,令大地留下一页黑暗历史,却也因此结束战国时代的大魔导师,法米特·修·卡穆。”

    对於娜西莎丝会说些什麽,我已经有点准备,但实际听在耳里,还是免不了那股震惊,尤其是当她告诉我,这个被称为“史上最好色的魔法师”的男人,曾经在五百年前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时,我不由自主地感到颤栗。

    五百年前,那时候的大地,正陷入战国时代,百多个不同的国族终日争战杀伐,血流成河,尸盈於野,本应只在坟场活动的活尸和死灵,变得随处可见,就连抬头望天,晴朗朝日彷佛都染上了一层血晕。

    当时的混乱状况、战争的惨烈程度,都远非今日所能相提并论,那已经不只是乱世,而是一个秩序崩毁,人间如鬼域的黑暗时代。自来乱世出英雄,当最具有攻击力的武术、黑魔法,都是为了求生与不被杀而修练和创造时,那就是一个能人辈出,留下无数强横绝技的伟大时代。

    法米特就是诞生在这样的时代。据说他是个弃婴,被一个恶魔城塞的领主捡到,由一堆骷髅怪、牛头人、死灵法师给抚养长大,在这样的环境中,开始接触到魔法,并且随著日後在大地各处流浪的旅程,修为一日高过一日。

    据说,法米特前半生漫游无定,足迹遍布天南地北,与云鞍风马为伴,不愿牵扯进世俗势力的斗争,但由於他心爱的几个女人,最後仍然是被迫改变初衷。

    “我无法变成救世的勇者,因为我不懂得怎样去建设,只是个纯粹的破坏者,但希望……在经过这些破坏之後,人们可以建立一个新的时代。”

    以这句化为开端,法米特正式用他鬼神一般的魔法,与他的同伴一起去影响这个世界,进行所谓的“大清洗”。

    巨大石像兵、都市型立体法阵、超魔龙召唤禁咒、末日天谴流星雨……为了与法米特对抗,他的对手用尽了一切强大魔法,其魔法水平远远超越现世,像是能够集结、强化整座都市能量的巨型立体魔法阵,如今就只能去遗迹里考察研究;纵是伊斯塔七大灵巫合力施法,也只能从九天之外扯来一颗流星,不可能做到像末日天谴一样的流星狂雨。

    武者并没有闲在一旁,为了要干掉这个强敌,他们同样付出了许多努力。除了使用一些上古神兵,众多骑士、剑手、刀客研究著合击阵法与舍身战术,包括使用那种把自己所有力量集於一击,一击之後,力尽而死的技巧。甚至有人与魔导师合作,把自己的肉体与金属矿物结合,又或是引邪鬼魔兽寄居腑脏,把自己改造成恐怖的狂战士、嗜血斗士。

    无比强大的实力,无比坚定的决心,当时的魔导师与武者联合在一起,与法米特的阵营爆发大战。由於当时发生的一切太过混乱,各国的典籍纪录中,都没有清楚的记载,只是依稀知道,法米特所独创的魔法,不属於六大魔法体系中的任何一个,型态上比较接近兽人的召唤术,但杀伤力却比攻击威力最强的黑魔法更有过之。

    这种没人见过的独创魔法,具体的呈现,就是六苹型态不同的暗黑召唤兽。在这六只威力绝伦的召唤兽守护下,法米特淡然步过千灾万劫,傲然站在血腥战场上。

    虽说“大清洗”的对象不分黑白,只问强弱,但执行上却仍是以赏善罚恶为目标,因为在那个黑暗时代,强的人常常都是坏人。而在法米特正式参与大地争霸後的八年,无数强悍的武者、魔导师,尽数败在他的手下,只能在追随於他,或是追随冥府之神中二选其一。

    法米特缔造的战绩有多强呢?经过了八年的纷扰战乱,大地上有三个近似金雀花联邦规模的军事强国被瓦解;传承千载的暗之神宫,首脑与战斗主力在最後决战中死得一个不剩,残馀的几个小角色被逐出海外,令得大地上再没有一个能够与慈航静殿制衡的黑暗势力存在;大地之上的武者与魔导师,数字锐减至之前的十分之一,因此而失传的武道、魔法颠峰成就,不晓得有多少。

    “……大清洗名符其实,在那之後,大地维持了很长一段平和的日子,因为经过大清洗之後,大地元气大伤,除了慈航静殿的贼秃,再也没有其他上得了台面的武力,我们黑魔法术者更是过了百多年备受歧视、驱逐的日子。”

    娜西莎丝道∶“直到伊斯塔立国於边沙漠,黑龙会崛起於东海,大地才渐渐有点意思,不再是那群贼秃能够掌控一切的世界。当年大清洗之後不久,法米特就失踪,再来就是传出他过世的消息,而他怎麽制造、控制那六头召唤兽的技巧,也就此失传,不过……照道理来推,就算传入慈航静殿也是常理,毕竟他们在大清洗的时候同一阵线,反而为何会传入你手里,这点还真是让我不解。”

    我为之默然,当初得到淫术魔法书的过程,本来就是荒唐离奇兼而有之,现在想来都觉得奇怪,但整本淫术魔法书中,并没有提到什麽暗黑召唤兽,顶多就是叫叫淫兽。

    淫兽那种生物可以对抗石像兵、流星雨?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会相信这种事。

    “所以,你现在应该知道,自己对於慈航静殿来说,是多诱人又多危险的一块肥肉,他们绝不会允许另一个法米特出现的。当然,你对我也有同样的诱惑力。”

    娜西莎丝的笑意中,散放著使人迷醉的诱惑,尤其是她之後的话语。

    “你不是要拿东西来诱惑我吗?还等什麽?”

    事情的发展,并不在预料之内,但总体来说,还算是朝对我有利的方向发展,至少在娜西莎丝身上,问题已经得到突破,只不过我必须做出抉择,看看怎麽去满足她的要求而已。

    娜西莎丝现在是摆明车马,想要得到法米特的魔法秘诀,而且是不得到绝不罢休的强硬姿态,看来如果不把法米特的魔法交给她,她是绝对不会在合约一事上让步。

    问题是,她爱怎麽在梦想中画大饼,那是她的事,我手里的淫术魔法书中,可没有一语一字谈及什麽暗黑召唤兽,就算我当真舍得将淫术魔法外传,那也与她想要的东西差十万八千里,双方一交涉就会破脸。

    况且,我又不是白痴,如果我真的把东西交出去,为了独占秘密的娜西莎丝,一定会设法杀人灭口,那我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脚?这种赔本买卖做不过,做不过的。

    想来想去,想不出主意,但我的心情却很快慰,因为才只第二天,事情就有了重大进展,虽然娜西莎丝这一关不好过,但是茅延安这家伙诡计多端,与他商量一下,该是可以用些骗术瞒天过海的。

    伊斯塔这边有了突破,那接下来要处理的,就是索蓝西亚了。伦斐尔这个精灵王子看似脑子不正常,但却委实是个精明厉害的角色,菲妮克丝给我的资料,到底能不能对他起作用,这点我殊无把握,只有试试看才知道了。

    “暗黑召唤兽……真有那麽强的东西就好了,如果我有那种东西,还用得著在这里辛苦混日子?”

    娜西莎丝的话,对我确实造成不小的震撼。想像法米特当日的绝世威能,既然有办法瓦解那时候最强大的三个军事大国,又能消灭暗之神宫,那当然也能在今日的世界瓦解金雀花联邦,消灭光之神宫,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无怪乎会被认为是“史上最强的男人”。

    可是,如果说他当时所使用的就是淫术魔法,那我为何无法从淫术魔法书中,感觉到类似的威力?除了什麽淫兽、淫虫之类的东西外,魔法书中最後的技巧,就是地狱淫神,然而,我之前几次试用地狱淫神的魂兽,杀伤力却不如想像中得大,耗损的体力也比预期中大,并不是什麽很好用的绝技。

    要是我真的有什麽暗黑召唤兽,那我会不会……虽然只是空想,但这假设还真是非常诱人,我著实呆了好一会儿,直到马车转入云阳大街,才被马车外的吵杂声音给惊醒。

    原本我是想要采购一些器具,所以才命驾车的车夫开到云阳大街来,不过抵达时这边似乎比平时更为热闹,好像有什麽事正吸引人们围观。

    (真古怪……是哪家店在大特价吗?)

    我好奇心起,命车夫缓缓把马车驶入,从连串木珠编成的帘子往外看,却见到一幕几乎令我怒发冲冠的情景。

    预定中的下一个谈判对象,伦斐尔·格兰纳斯·斯特,索蓝西亚第二王子,正好整以暇地在这里逛大街。

    他喜欢逛街,这点我管不著,但他逛街却不是独自一人,而是携伴同来。很不巧,与他同行的那个女伴,我不但认得,而且还很熟,熟到我险些气得一把就掐住车夫的喉咙。

    橘红色的火亮长发,尖细竖直的精灵耳朵,娇小的纤细香躯,被包裹在一袭整齐的浅蓝军服内,肩头的刺绣图样,说明了她目前担任高阶军官的事实,不过当她偶尔摘下眼镜,一面擦拭、一面绽放笑靥,却只让人意识到,她是一名很美丽的精灵少女。

    冷翎兰麾下的技术总监、备受期待的创师新星,在索蓝西亚第二王子的陪伴下,来逛云阳大街,提领日前订购的物品。这个消息不仅足以成为新闻,甚至他们两人本身的相貌,就是吸引众人瞩目的焦点,尤其是在众人当中火冒三丈高的我。

    (妈的,这个精灵小白脸,老子不去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还居然胆敢挖老子的墙角,如果不报复回去,我以後还用做人吗?)

    织芝本来就是索蓝西亚极欲争取的目标人物,上次还为此发动突袭行动,伦斐尔会亲自出马,可说是毫不为奇。远远看见织芝站在他身旁,笑得甚是开心灿烂,而伦斐尔一改那日在演说台上的豪迈形象,一言一笑,极是斯文典雅,恰到好处地表现著对女性的体贴,这一幕自是引起旁边人群不住低声赞叹,就只有我一个人快要在马车里气炸了肺。

    “车夫,打到回府,东西不用买了。”

    气愤地向车夫下令,我直接回转爵府,预备和茅延安好好商量一下,如何利用手上的现有资料,对伦斐尔还以颜色,来报复他挖我墙角、动我女人的恶毒行径。

    马车行出几条街,突然停了下来,我探出窗外一看,前头有一支队伍经过,所以马车才停下等过。那支队伍里头的一人看见马车,便命令队伍先走,她本人则策马往这边过来,却不是冷翎兰是谁?

    我吃了一惊,眼下诸事忙成一团,这个刁钻婆娘可千万别挑这时候来找我麻烦,连忙命令车夫,改把车拉进旁边的小巷子,避避风头。命令才一下,我心念一转,突然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

    自从那日山庄遇袭後,织芝受到严密保护,不与外界接触,连我都找她不著,伦斐尔是怎麽找到她,而且还能与她公然外出逛街的?这些事冷翎兰不可能不知道,那麽最有可能的情形,就是这一切都经过冷翎兰批准,是她准许织芝外出露面的。

    莱恩那边所遇到的困境,冷翎兰多少也该得到风声,现在金雀花联邦与阿里布达同坐一条船上,和议不成,金雀花联邦固然蒙受损失,阿里布达也会陷入尴尬处境,那麽为了争取索蓝西亚的支持,织芝就成了一个奇货可居的存在。

    (好啊,居然给我用这种技俩,大家走著瞧吧……)

    我心里暗骂,正要让车夫加快速度,从巷子另一端出去,冷翎兰已经像旋风一样,急驰拦在巷子前头,挡住了出路。

    第五章 宫廷丑闻

    冷翎兰来得很快,护卫在马车周围的卫兵、驾车的车夫,都被她吓了一跳,而当她冷冷的眼神扫过,甚至不用多哼一声,这些闲杂人等就自动离开,半句话都不敢多说,快步跑开,那种静静地迅速消失的样子,让人想起了夹著尾巴溜跑的败狗。

    从这个角度说来,冷翎兰或许不只是最令萨拉男人勃起的性幻想对象,也是最令他们勃起不能的大冰山,特别是,对於一些胆量较小,又长年处於她军威之下的士兵,冷翎兰身上的气质已经不只是冰傲,而是肃杀之气了。

    冷翎兰会这样突然地过来见我,还将其馀的人驱开,从上次的经验来看,我已经知道她是要来说些什麽了。

    “法雷尔万骑长,我刚才见过月樱第一夫人,听说……你昨天立下了一个赌约?”

    话不用说得太清楚,我们都知道那个赌约是什麽,但看著冷翎兰隐含怒气的俏容,我还真是有点奇怪,想不到月樱会把这个约定告诉她,看来她们姊妹的感情,并不如我想像中的疏远。

    “嗯,是有这麽一回事,冷大都督有何指教?”

    随行的士兵都被赶开,这是条窄巷,暂时也不会有路人过来打扰,但我并不打算离开马车,在没有掩护物体的情形下与冷翎兰对话,所以只是打开车窗,隔著一道金属车门,以免双方一言不合,遭了她的毒手。

    “我记得我已经告诉过你,别、去、骚、扰、月樱第一夫人。”

    一字一字吐出的话语,听来力道十足,就差没有从鼻孔里喷出气来。冷翎兰不是单纯吓唬我而已,我也绝不怀疑只要给她正当理由,她立刻就会动手把我干掉。

    可是,连续几次经历,已经让我明白,冷翎兰确实有忌讳,可能是忌惮我的变态老爸,可能是顾忌我怎麽说都是堂堂一个万骑长,也可能是顾虑到月樱的心情,总之,她确实不能狠下心来动手,结果几次摊牌,反而让我看清了她的底限,能在她的杀气笼罩下谈笑自若,不当回事,随口找到应付的理由。

    “哦,公主殿下的军令,小将就是有一百二十个胆子,也不敢听了就忘,可是小将好像也解释过,目前正在执行国王陛下的敕令,如果公主殿下觉得有何不妥,那就请下一份公文,小将也好向国王陛下交代,不然,由您亲自向国王陛下交代,也是可以的。”

    一番话说得极是恭谨,但我越是摆低姿态,冷翎兰的怒气就越炽烈,因为她也明白,我是用她父王的存在,对她施压,而除非她打算正面反抗她父王,不然就无法把我怎麽样。

    果然,一听到她老子的名头,冷翎兰整个气焰就顿然受阻,几次欲言又止後,恨声道∶“你……你这败类就只懂得依附权势,为我父王作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靠牺牲女性来成就自己……”

    这话真是莫名其妙,我听得一头雾水,索性直接反问她,所谓“见不得人的事”是指什麽?如果是指国王陛下的一些特殊嗜好,那麽就实在与我没有关系,因为我既不曾偷偷掳人,也不曾帮王室处理弃尸,只不过是个单纯听命办事的军人,如果侠义心肠的公主娘娘看不顺眼,大可以直接去质问问题中心,用不著对我们这些受薪阶层发官威,而且……“……靠牺牲女性来成就自己,这不是我的作风,而是阿里布达这个国家与王室的传统,所以当初你们牺牲了月樱公主,换取国家的繁盛,今天又要她继续牺牲下去,来保住阿里布达的平安,这样真是好伟大啊……不说别人,就说公主娘娘您吧,靠著出卖手下技术总监的色相,来讨好索蓝西亚,这就是奶所谓的尊重?公平?”

    “胡说,事情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织芝她是……她是……因为她是精灵,本来就是索蓝西亚一脉,所以索蓝西亚人也有权……”

    “哦?现在承认她的精灵血统吗?那麽前阵子公主殿下坚持主张,即使是精灵血统,她仍然是合法的阿里布达国民,与索蓝西亚没有半点关系,这又该怎麽说呢?要是奶现在说的对,那麽之前的奶错了吗?”

    “我……我……”

    向来刚强决断的冷翎兰,被我这一问,居然答得支支吾吾,显然这一问确实命中她的心病。不得不用织芝与索蓝西亚利益交换,这件事对她的自傲、尊严来说,一定是莫大的屈辱,只不过为著大局,不得不忍辱低头,现在被我当面提出来,气愤加上羞辱,整个身体不住发抖。

    “所以,公主殿下奶就该知道,真正在出卖女性,靠牺牲女性来成就自己的人,到底是谁?如果奶不希望女性一直被牺牲下去,那就请奶别挡在我面前。我相信,我们两个人在这件事上没有为敌的理由,因为我们都希望月樱公主幸福快乐。”

    我无意与冷翎兰多谈,现在连车夫都被赶跑了,如果我不离开马车,那不知道还要与她瞎缠到什麽时候,更何况这种口舌之争毫无意义,我还赶著去进行下一步的勒索计划,哪有时间浪费在这里?

    礼貌性地作了个微笑,我推门下车,朝巷口走去,心想说这次把她气得如此厉害,可别让她在月樱之前说我什麽,那可麻烦得很。

    “无耻的骗子,我不会再让你伤害姊姊的……”

    正当我快要走到巷口,耳边忽然听到这样的一声低语,声音几不可闻,但其中蕴含著一种下定决心的沉静,却是让我不寒而栗。在这句话之後,本来令我背上皮肤紧绷的肃杀气息,猛地消失无踪,这更是令我心中狂震。

    (糟糕!她想杀我!她与月樱姊姊的感情有那麽好吗?)

    脑里闪过一个念头,或许刚刚实在把这冰山美人儿刺激得太过厉害,让她抛开了心中顾忌,决定动手。那种突然间杀气消失,就是高手出刀之前,心意与兵器合一,要在最短时间内杀敌的徵兆。

    我唯一能作的事,就是加快脚步,可是心里又知道这样做肯定来不及,正急得背後一身冷汗,突然前方一黑,两道人影闪著出现,拦在巷尾。

    “嘿,贤侄,你跑到哪里去了?搞定伊斯塔的变态有那麽麻烦吗?”

    是茅延安,而且不只是他,旁边还站著一个抚需微笑的心灯居士。看到这个大人物出现,我心中大定,回头一看,冷翎兰早已走得无影无踪,毕竟,不管她再怎麽痛恨我,也不可能和既是师门长辈,武功又远较她为高的心灯居士起冲突,所以一看他出现,立刻便离开。

    危机解除,但我却没有忘记刚才那种侥幸逃生的紧张感。虽然不知道冷翎兰是为什麽下了决心,可是以後再与她碰头,一定得要挑公开场合,否则实在很不妙。

    “法雷尔贤侄,茅兄已经把事情向我说了,你孤身一个深入伊斯塔阵营,果然是有勇有谋。”

    心灯居士点头微笑,说今早我出门後,茅延安左想右想不放心,生怕伊斯塔人铤而走险,把我干掉,所以特别去把他给找来,预备前往伊斯塔的驿馆,只要过了预定时间,人还没出来,就立刻闯馆救人,却不料在这里遇上我。

    “大叔,我差不多摆平那妖女了,但是有些细节问题,你来帮我商量看看,怎麽去搞定她的要求。”

    如果能借助心灯居士的力量,那实是强助,但这样一来就违反赌约,所以只好请他离开。经过思考,我决定向茅延安求助,把娜西莎丝所提的要求,还有我面临的困境都告诉他,商量定计,因为除了他,我没有别的人好商量,而茅延安狡若老狐的智慧,也确实是我想要借助的。但对於淫术魔法书一事,我含糊其词,并没有说得很清楚。

    些许的沉吟之後,结论很快就出来,茅延安认为,就算我真有暗黑召唤兽的秘诀,也绝对不能交给娜西莎丝,因为伊斯塔人阴狠毒辣,假若真的得到秘诀,为求独占,一定会杀我灭口,这点我倒是深以为然。

    “那样的话,就要交个假货出去了,可是,娜西莎丝也不是简单角色,本身的魔法修为与见识都很高,不良中年你有没有什麽好主意可以骗过她?”

    “不怕。你忘记我是靠写小说混饭吃的吗?待我设计个好一点的桥段,似真似假,一定可以把她搞定,别忘记我们还有个小阿雪当技术支援,有她这个精通巫术的黑魔法师当後援,事情不是真的那麽困难。”

    本来担忧的问题,现在似乎一下子迎刃而解了,我大喜过望,在爵府门口让茅延安下了马车,请他尽快完成此事,自己却不下车。

    “贤侄,你要上哪里去?”

    “打铁趁热,既然上午已经摆平了伊斯塔,我下午就试试看连索蓝西亚也搞定。”

    “臭小子,你所有的把柄,如今已经全部都在我的手里,老实告诉你吧,你这臭贼今天已经大祸临头了。”

    “哈哈哈,想不到约翰·法雷尔大名鼎鼎,原来竟是个信口开河的无胆匪类,真是令人失望。”

    从最开头的接触来看,我不得不承认,在摊牌谈判这种事情上,“流氓”确实比“魔女”更胜一筹,我一句话才出口,伦斐尔就拍桌大笑,全然不把我的威胁当一回事。

    其实从进门的那刻起,我就知道事情没有那麽容易。进伊斯塔驿馆的时候,那种敌意虽然强烈,但还不至於令我却步;但在索蓝西亚驿馆中,我除了感觉到敌意,还有一股众志成城的愤怒,这种压迫感实在让人不好受。

    任何国家的外交法律都会规定,使馆的土地即是异国领地,所以,由於身在“自己的地方”,伦斐尔与手下的穿著打扮,就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伦斐尔还好一点。至少在那次演说之後,全萨拉的人都知道他是大尾流氓,知道他在自己的府第里头,一定是穿著劲装,腰配小刀,露出纹龙刺青,毫不掩饰自己是黑道头子的事实。

    然而,当实际进到他的会客室,看见几十名精灵军官分两边跪坐,个个身穿黑色套装,打黑领带,戴著黑色太阳眼镜,腰配黑柄短刀,俨然就是黑道帮派开会分赃的气派,再配上墙壁上那三条“驱除鞑虏”、“平均地权”,横批“恢复中华”的挂轴,要说呆站在那里的我没有受到震撼,百分百是骗人的。

    会客室里头的所有人,表情是那麽的严肃而认真,使得这理应非常怪异的场面,看来没有任何不协调,如果真要说是有,那就是这些精灵的细长耳朵,不住点醒旁人他们的身分,实在是很引人发噱。

    伦斐尔和我虽然从没往来,但也不如娜西莎丝那样与我斗过几回,所以彼此态度上还有馀地,请我坐下,由旁边的侍者端茶上来,伦斐尔对我举杯致意。

    “奇谋夺城,名动天下,尔堪为豪杰;但折辱俘虏,贩卖我数十万妇孺同胞为奴,令他们死伤过半,你不配成为英雄!”

    这句话说完,伦斐尔手掌一翻,整杯茶水都淋在地上,既是哀悼那数十万遭遇悲惨的精灵同胞,又表现出不屑为伍的意思。

    两旁在座的精灵军官,也和他作著一样的动作,随著数十杯茶水倒在地上,整个室内的气氛紧绷尴尬到极点。我也顿时明白,之前伊斯塔人对我有敌意,但因为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