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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部分

个矮个子,他也曾经用打架来证实自己的勇气。但是,在他的爱尔兰

    老家,他是不算矮的,在他到达新西兰的时候——这地方的男人个头高一些——他

    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因此,他从来没像弗兰克那样为自己的高矮而伤过脑筋。

    现在,他仔细地打量着这孩子,试图去理解他,但却理解不了。不管他如何努

    力避免对他的歧视,但在几个孩子中,弗兰克还是最不讨他喜欢的一个。他明白,

    他使菲很伤心,也明白她在为他俩之间的这种无言的对抗而忧心忡忡,然而,即使

    是他对菲的爱也无法克服他对弗兰克的恼怒。

    弗兰克张着他那双短短的、好看的手护着那张摊开的报纸,他的眼睛死死地盯

    着帕迪的脸,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既恳求、又倔强得不屑于恳求的、傲慢而古怪的神

    色。这简直是一张外人的脸!既没有克利里家的特征也没有阿姆斯特朗家的特征,

    也许他眼睛周围那点像菲的神态是个例外,如果菲的眼睛是黑色的,井在遇到小小

    的刺激时就能像弗兰克的眼睛那样闪闪发光的话。有一点这小伙于是不缺乏的,那

    就是勇气。

    帕迪一提到弗兰克的个子,这个话题也就戛然而止了。全家人在非同平日的沉

    默中吃着炖兔子r,就连休吉和杰克在这场尴尬而不自然的谈话中也蹑手蹑脚起来。

    梅吉拒绝吃饭,一个劲地看弗兰克一就好象他随时会从眼前消失似的。弗兰克不紧

    不忙地吃完了饭,一到能走的时候,就说了声“对不起”离桌而去。片刻之后,他

    们就听见从柴堆那边传来了斧子的沉闷的砰砰声。弗兰克正在劈着那些帕迪带回家

    存着过冬用的、燃烧缓慢的硬圆木。

    在大家都以为梅吉已经上了床的时候,她悄悄地抓出了卧室的窗户,偷偷摸摸

    地来到了柴堆。这个地方对保持整座屋子的勃勃生气是非常重要的:大约有一千平

    方英尺的地面满满腾腾地铺着一厚层木片和树皮,一边是高大的圆木垛,那里是还

    没有劈小的木头;另一边是劈得大小适合于火炉炉膛的整整齐齐的木柴,堆在那里

    象是一堵拼花的墙。在这片空场的中央有三个根须犹在的树墩,那是劈不同的木柴

    时用的。

    弗兰克并没有在墩子上劈柴,他正在对付一根粗大的按本圆材,把它劈小以便

    可以放到最低、最宽的墩子上去。这根躺在地上的圆木直径有两英尺,两头钉着大

    铁钉,使它不能移动;弗兰克叉开腿站在上面,正在把脚下的圆木一劈为二。斧子

    在嗖嗖地飞舞着,斧柄地他那滑溜的掌心里上下滑动着,发出嚓嚓的响声。只见那

    斧子忽而被光闪闪地举过头顶,忽而银光一闪,直落而下,在其硬如铁的木质上砍

    出一个楔形口子,就像劈松木或落叶木那样轻而易举。劈下来的木片四处乱飞,汗

    水像小泉似地在弗兰克的光着的胸前和背后流沿着;他把手绢缠在额头上防止汗水

    迷住他的眼睛。站在木头上往下劈是个危险的活儿;错了节奏或劈偏了,就可能把

    一只脚砍下去。他的手腕上戴着皮腕带,吸收着从胳膊上流下来的汗水,可是他那

    灵巧的双手却没戴手套,轻巧地抓着斧把,表现出了精湛的掌握方向的技能。

    梅吉在他扔在一边的衬衣和汗衫旁边蹲了下来,满怀敬畏地看着。旁边放着三

    把备用的斧子,因为即使用最锋利的斧子来劈桉木,用不了多少时间,也会变钝的。

    她抓住了一把斧子的柄,将斧子拉到了膝盖上,希望自己也能像弗兰克那样劈木头。

    斧子沉得厉害,她几乎举不动。殖民地用的斧子是单刃的,锋利得吹发可过,这是

    因为劈按本用双刃斧太轻了。斧背有一寸厚,十分沉重,斧把从中穿过,用外加的

    斜木片楔牢。松垮的斧子头使起来会脱落,像重磅炮弹似地凌空飞起的,能致人以

    死命。在越来越昏黄的光线中,弗兰克几乎是本能般地劈着柴。梅吉以长期练就的

    本领不费力气地躲避着飞来的木片,耐心地等待着他去发现她。圆木已经劈开一半

    了,他喘着气,转身到了另一头,接着,他又抡起了斧头,开始劈另一头了。为了

    省损失木料和加快进度,那劈缝又深又窄;在他劈到圆木的中心时,斧子头完全砍

    进去了,大块大块楔形的木头在离他身体越来越近的地方飞起来。他全然不顾,劈

    得反而更快了。突然,轰的一声那圆木断开了,就在这个时候,他轻巧自如地跳到

    了空中,因为在斧子砍到最后一下以前,他觉察到那圆木差不多就要断了。在那木

    头向r垮落下去的时候,他落到了一旁的地上,微笑着,然而这并不是快乐的微笑。

    他转过身去,拿起一把新的斧子,这时他看见他的妹妹穿着整洁的睡衣耐心地

    坐在一边,一会儿解开扣子,一会儿扣上扣子。更为新奇的是看见她的头发并不像

    往常一样用手帕扎着,而是成了一团团短小的卷发,不过他断定男童发型对她来说

    是适合的,希望她能保持这种发型。他向她走了过去,蹲了下来,斧子横在膝头上。

    “你这个小蠢货,你是怎么出来的?”

    “斯图睡着以后,我就从窗口抓出来了。”

    “你要不注意的话,那你就会变成象男孩儿一样的调皮丫头了。”

    “我不在乎。和男孩儿玩总比我自个儿一个人玩好呀。”

    “我想是吧。”他背靠着一根圆木坐了下来,疲倦地把头转向她。“怎么回事

    儿,梅吉?”

    “弗兰克,你不会真走,对吗?”她把那指甲盖咬得不象样的双手放在他的大

    腿上,急切地抬头望着他。她张着嘴,因为不想让眼泪流下来,鼻了已经堵死了,

    不能顺畅地呼吸。

    “我也许要走的,梅吉。”他温和地说道。

    “哦,弗兰克,你不能走,妈和我需要你!说实话,没有你我不知道我们该怎

    么办才好!”

    尽管这话使他痛苦,他还是笑了笑,因为她是在无意中说着与菲所说过的同样

    的话。

    “梅吉,有时候事情并不像你所希望的那样,这一点你应该明白才是。人家总

    是教我们克利里家的人,要为所有的人的利益而出力,决不能首先为我们自己着想。

    可是我不同意,我想,我们应该能够首先为我们自己着想。我想走,因为我17岁了,

    到了我自己谋生活的时候了。可是爸说不行,为了全家人的利益,需要我留在家里。

    而且,因为我还不到21岁,所以我得按爸说的那样做。”

    梅吉认真地点了点头,试图理清弗兰克对她所作的解释的头绪。

    “哦,梅吉,我认真地考虑了很长时间。我是要走的,这是肯定无疑的。我知

    道,你和妈妈会想念我。可是鲍勃很快就长大了。爸和弟弟们是一点儿也不会想我

    的。爸感兴趣的不过是我挣回来的钱。”

    “那你还喜欢我们吗?弗兰克?”

    他转身把她搂进了怀里,紧紧地搂着,抚摸着她,痛苦中掺杂着高兴,但更多

    的是伤心、悲苦和渴望。“哦,梅吉!我对你和妈妈的爱比他们全都加在一起还多!

    天啊,为什么你不大一点儿,使我可以和你谈谈呢?也许你这么小反而更好吧,也

    许更好一些……”

    他突然放开了她,努力控制住自己,他的头靠着圆木,前后摇晃着,他的喉咙

    和嘴在抽搐着。接着,他望着她说,“梅吉,你再大一点儿,就会更懂了。”

    “求你别走,弗兰克。”她重复道。

    他笑了,笑得象是在呜咽:“哦,梅吉!难道你听到了什么吗?哦,那没什么

    大不了的。主要的是今天晚上你看见我的事对谁也不能讲,听见了吗?我不想让他

    们认为你很清楚这些事。”

    “我听清了,弗兰克,我全听清了,”梅吉说。“我一个字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保证。可是,哦,我真希望你用不着走才好!”

    她太小了,除了能告诉他象假如弗兰克走了,家里还能有谁说出这类未加思量

    的心里话之外,她也讲不出更多的东西。他是唯一分开钟爱她的人,是唯一举她、

    抱她的人。在她还小的时候,爸倒是常常抱她的,可是自从她一上学,他就不再让

    她坐在他的膝头上了,也不让她用胳膊搂着他的脖子了。他说:“梅吉,你现在是

    个大姑娘了。”而妈呢,老是那么忙,那么累,整个儿身心都放在孩子们身上和家

    务上。和她最贴心的是弗兰克,弗兰克是她那有限的天空中的一颗灿烂的明星。他

    似乎是唯一能从坐着和她谈话中体会到乐趣的人,他用她所能理解的方式来解释万

    物。

    自从艾格尼丝掉了头发那天以后,弗兰克就无处不在了。尽管她遇到不少伤心

    事,但哪一件也没有伤透她的心。不管是藤条,还是阿加莎嬷嬷,或者是虱子,都

    是如此,因为还是弗兰克能给她慰藉呢。

    可是她还是站了起来,努力笑了笑:“要是你非走不可的话,弗兰克,那也没

    什么。”

    “梅吉,你该睡觉去了。你最好在妈妈查铺以前回去。快走吧,赶快!”

    这个提醒把她脑子里的事全赶跑了。她赶紧低下脸,提起了睡衣的后摆,把它

    从两腿之间抽了过来:她跑着的时候就像提着一条翻到了前面的尾巴,赤l的双脚

    踩着木条和尖利的木片。

    第二天清早,弗兰克走了。当菲把梅吉从床上拉起来的时候,她又严厉又干脆。

    梅吉像是让热水汤了一下的猫似地跳了起来,自己动手穿着衣服,甚至连那些小扣

    子都没用人帮忙扣。

    在厨房里,男孩子们都闷闷不乐地围坐在餐桌旁,帕迪的椅子是空的。弗兰克

    的椅子也是空的。梅吉悄悄地溜进了自己的座位,坐在那儿,吓得牙齿打颤。早饭

    以后,菲声色俱厉地把他们全都赶到外面去了。在谷仓后面,鲍勃把这一新闻透露

    给了梅吉。

    “弗兰克逃走了。”他吸了一口气。

    “兴许,他只不过是到韦汉去了。”梅吉猜道。

    “不会的,你这个笨蛋!他跑去参军了。啊,我希望我也长得够个儿,跟他一

    块去!这个走运的老傻瓜!”

    “嗯,我希望他还留在家里。”

    鲍勃耸了耸肩:“你真是个丫头片子,我就知道黄毛丫头会这么说的。”

    梅吉没有理会这句普普通通的挑衅话,她顾自走进家去找妈妈,想问问她能够

    做些什么。

    “爸上哪去了?”在菲让她去熨手帕的时候,她问道。

    “上韦汉镇去了。”

    “他能把弗兰克带回来吗?”

    菲哼了一下鼻子:“要想在这个家里保守个秘密简直是办不到。不,他心里也

    明白,在韦汉是抓不到弗兰克的,他到那儿是给旺加努伊的警察局和军队拍电报去

    了。他们会把他送回来的。”

    “哦,妈妈,我希望他们能找到他!我不愿意让弗兰克走!”

    菲把搅r器里盛的东西噗地倒在桌子上,用两块木拍板使劲地拍着那堆含水的、

    黄色的奶油。“咱们谁都不愿意让他走。就因为这个爸才去想法让他们把他带回来

    的。”她的嘴颤抖了一会儿,更加用力地拍着那堆奶油。“可怜的弗兰克!可怜哪,

    可怜的弗兰克!”她叹息着,这一声叹不是冲着梅吉的,而是冲自己的:“我不知

    道为什么孩子们要替我们还孽债。可怜的弗兰克,事事不称心……”这时她发现梅

    吉停手不熨了,于是就闭了口,不再言语了。

    三天以后,警察把弗兰克带了回来,送他回来的警士告诉帕迪说,他反抗得很

    厉害。

    “你们倒真有个打架的好手!当他看到军队里的那些小伙子们发觉了他的时候,

    他撒腿就跑。他奔下台阶,跑到了大街上,后面有两个士兵在追他。要不是他运气

    坏,正碰上一个巡逻的警官的话,我估计又得叫他跑脱了。他还狠狠地干了一架呢;

    用了五个人才把手铐子给他铐上。”

    他边说着,边解下了弗兰克身上那沉重的铁链,粗暴地把他推到了前门。他被

    帕迪的身子绊住了,他马上往后退缩着,仿佛这种触碰刺痛了他似的。

    孩子们躲在离大人20英尺远的房子边上,观望着,等待着。鲍勃、杰克和休吉

    直楞楞地站着,巴不得弗兰克再干上一架。斯图尔特只是文静地观看着,这文静出

    自那颗平和而又富于同情的幼小的心灵。梅吉两手捂在脸蛋上,由于非常害怕有人

    会伤害弗兰克而揉搓着脸颊。

    他首先转过身来望着他的母亲,那双黑眼睛和灰眼睛交流着一种从未用语言表

    达过的隐秘而又痛苦的感情,这是前所未有的。帕迪那凶狠而又y沉的目光镇住了

    他,那目光充满了轻蔑和严峻,仿佛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而弗兰克那耷拉着的

    眼皮使他更有理由怒气冲冲了,自从那天以后,除了普通的客套以外,帕迪再也不

    和弗兰克说话。但是,弗兰克觉得最难堪的莫过于面对那帮孩子们了。他感到羞愧

    和窘迫,生气勃勃的鸟被从广阔无垠的天空赶了回来,翅膀被剪去,歌声被茫茫的

    沉寂吞没。

    梅吉一直等到菲的例行夜间查铺过去之后。才爬出了敞开的窗口,向后院走去。

    她知道弗兰克会呆在什么地方,他高高地躺在谷仓里的干草堆上,平安地躲过了窥

    探的眼睛和他的父亲。

    “弗兰克,弗兰克,你在哪儿?”当地拖着脚步走进了悄然无声的黑沉沉的谷

    仓时,她小声地喊道。她像个动物一样用脚趾敏感地探着前面情况不明的地面。

    “我在这边,梅吉。”传来了他疲倦的声音,这声音简直完全不像弗兰克的声

    音了,既无生气又无热情。

    她顺着声音走到了他四仰八叉地躺着的干草堆上,蜷伏着依偎在他的身边,双

    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胸膛。“哦,弗兰克,你回来了,我真高兴啊。”她说道。

    他哼了哼,在草堆里往下滑了滑,直到身子滑得比她还低,然后把头放在她的

    身子上。梅吉抓着他那又厚又直的头发,低声地哼唱着。谷仓里一片漆黑,无法看

    见她,但这无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