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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石匠充当了巫祝的角色,手持神杖,主持仪式的进程。么虎在他身后寸步不离,手里托着一盏形状怪异有着七色火苗的灯。

    祭奠五帝、百神、古蜀先王完毕,铁锤将军面对石棺开始宣读一篇长长的祭文,为迟迟不来的战争祈祷。每到一段的结尾,众将便一同附和,鼓手在此时击鼓。石匠把神杖放到了祭台上,悄悄地退到了一旁。

    众将神情激昂,如同中了魔一样,双目外突,耳翼鼓动,向外翻张,面色绛红,双唇紧闭,和铜人的相貌渐趋一致。

    在火光中,众将散发,提锤起舞。

    铁锤将军又朗诵了一个段落。众将完全沉浸在祭文所描绘的景象之中,浑身抖动,须发直立,眼球闪闪发亮,里面似有电光。仿佛列位蜀王依然在世,正和他们同舞。铁锤将军泪流满面,扶锤而拜,众将一同拜倒在地。铁锤将军哽咽,半晌不能言语,再开口时,声音大变,无法连续。众将垂颈嚼发,泣不成声。铁锤军叩首不已,众将齐刷刷一同叩首,如同千百个铁锤同时砸在地上,地和蜀王宫里的先人在颤抖。铁锤将军向前匍匐,直至古蜀王蚕丛的雕像面前,长拜于地。众将无不慷慨涕泣,有的开始用铁锤向自己的胸口猛砸,砰然有声。士卒们一同舞锤呐喊,状态已近痴迷。蜀王宫内,铁锤将军率领众将开始了祭祀的另一个程序:为古蜀王招魂。

    祭祀(4)

    我在一旁看着,完全被他们发自内心的声音所感动,泪水早已打湿了衣襟。和妩媛婆婆在抽泣,她们相互搀扶着,勉强才能站立。

    眼泪是和着鼓声震落的,如同疾风中浮萍上的露珠。我看见它们从我的胸前滚过,有的消失在衣缝之间,有的掉在地上,隐没在褐色的石头里。鼓声越来越密,我的泪珠也越来越多。它们充满了衣服的所有缝隙,再也无处可藏,统统散落到地上。一会儿工夫,地上也容不下许多,有几滴被推出来,沿着甬道向前方滚去。

    我以手掩面,一路小跑离开了蜀王宫。和妩媛婆婆已经瘫软,望着那些石像疯狂哭泣。

    那些泪滴珍珠一样在脚下滚动,速度极快,还不时跳跃着,我就是赶不上。这时,我才看清它们原来是在追赶石匠。他就在前方不远处,身上还披着祭祀时的袍子,那袍子的下摆张得很开,铺满了整个通道,通道内弥漫着它带起的烟尘。我的眼泪在烟尘中飞舞,闪着夺目的光芒。

    这时我听见前方有个女声在呼唤:

    〃来吧,来吧,来看看我吧!〃

    我既惊讶又狂喜,因为那完全是我自己的声音!

    袍子在飞,我也在飞。另一个我的声音灌满了我的耳鼓,它清澈明亮,充满女人甜美的柔情:

    〃来吧,来吧,来看看你自己!〃

    在袍子飘入石门的瞬间,我也跳了进来。石门关闭,将我的眼泪统统挡在了外面,所有的声音也都关在了外面,包括鼓声。室内安静极了,d顶的水珠沿着冰挂偶尔滴入潭中,清晰可闻。

    石匠说:

    〃闭上眼睛。〃

    我没有听他的话,急切地四下张望。潭上的冰已经合拢,只有南面的一块井口大小的地方往外冒着青气,潭水仿佛更黑了。对岸水苍玉所在的地方被一块巨幅的草挂遮盖着。虽是深冬,那草仍是墨绿色的,一个美人的身影掩映在后面,倏地又不见了。只剩下黑色的崖壁,y生的千年蕨类宽大的叶片在那里浓密地伸展。

    石匠命令道:

    〃闭上眼睛,公主。〃

    我仍然没有照办。石匠生气了,折了一段藤条说:

    〃只有我才能找到她,伸出手来,我领你去。〃

    我伸出了手,石匠用藤条在我手上打了一下。他用的力气不大,但打在我的手心依然很痛。以前都是我打别人,从来没人打过我。

    我叫了一声,刚想与他理论,却听见他说:

    〃再不听我的命令就掌手!〃

    他说罢就将藤条的一端放入我的手中:

    〃闭上眼睛,跟我走,冰面很滑,抓紧些。〃

    不知怎么,我变得十分听话,抓紧了藤条,被他牵着向前走去。冰面的确很滑,我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那藤条突然离开了我的手,挡在我的腰际。我站稳了,藤条又返回我的手中。

    〃抓紧,小心脚步。〃

    〃是,将军,我抓紧了,脚步小心了。〃

    那段路不长,我感觉上却走了很久很久。本来是直线,却似乎绕了很多弯。又经过了一段土路,脚下有很多细小的碎石,然后我们站定了。我偷偷地睁开了眼睛,一片翠绿的叶片挡住了我的视线。那叶子正被石匠抓着,我一把推开了那片叶子,与此同时石匠扯去了那块厚重的草挂。

    眼前一片灼白。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整个身体都好像要被它震碎了。我赶紧闭上眼睛,从石匠手里拿过那片叶子挡在面前。石匠拖着草挂退到了我身后,如同一股青烟隐遁在黑暗中。

    但他的声音却留在了我的耳边:

    〃看吧,看看你自己吧!〃

    我双眼闭得紧紧的,不敢看,连叶子也不敢看。

    石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把叶子移开,她在看你呢!〃

    叶子在抖。

    想动,但手不听使唤。我用左手抓住了拿着叶子的右手的手腕,那片叶子这才在我眼前静止下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从下至上慢慢地托起手臂。

    映入我眼帘的第一幅图景是一双女子的l足。它们踏在一块颜色稍深的玉石上,有股溪流缓缓地从左足的一侧流过。那十个脚趾仿佛受了水花的惊扰,在轻盈地跳动。再看时又安静了,伫立在那里,稳定而有力。

    我定了定神,继续往上看。

    她的小腿可真是修长,一条站得笔直,另一条略微弯曲。在大腿与小腿的结合部的双膝,过渡平滑,呈现出优美的曲线。透过它,我甚至能看见皮肤下面的血管和筋络。

    那片薄薄的叶子此时仿佛有了千斤的重量,每往上移一寸都十分艰难。

    我看见了她圆润的大腿。

    手停住了,我不敢再向上看。

    这时我的右手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迅速地上移。我紧闭双眼,双手拼尽全力与那只手争夺。

    石匠的声音紧贴着我耳畔响起:

    〃别怕!〃

    他单手向上推,我双手向下拉。

    我的音调都变了:

    〃慢,慢!〃

    他不再和我角力,随着我的节奏慢慢地向下。

    我看见了她的面庞。我看见了她的脖颈。我看见了她的肩膀。我看见了她的锁骨。我看见了她的两臂。我看见了她的双r。我看见了她的小腹。我看见了仍是处女时的自己!

    祭祀(5)

    那脸,像杜鹃,又像嫘祖。那目光,恬静,隽永,好像来自天国。那肩膀,迎着溪流,抖动着,合拢着,舒展着。那双手,一只举在半空,似要梳理长发;一只作弹奏状,但前面并没有琴,食指和拇指的指尖衔着一根花j。花j低垂着,上面有两片叶子,一朵刚刚开放的野花就搭在胯与臀之间。她的胸部,由于手臂一个上举一个下垂而呈现不同的形状。但都是那么丰满,洁白,宛如枝条上两个成熟的桃子在随风跃动。小溪在她的一个茹头上稍作停留就向她平坦的小腹上聚集,在深深的脐窝打了一个漩儿,便流到殷实的耻丘之上,最终在那朵野花处绽放开来。

    由于天气寒冷,凡是水流经过的地方都结了薄冰,刚刚到来的溪水就在冰上流淌。整个雕像斜肩带背如同穿了一层白云作的羽衣,飘飘若仙。

    体内的月在向上飞升,我双腿发软,已经无法站立,是他从后面拥住了我。月像流星一样下沉,我马上就要窒息了。在最后一口气息泯灭之前,我把脸扭向一侧,将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他问:

    〃像吗?〃

    我一下子挣脱了他,飞也似的跑到雕像的一侧。溪水溅在我的头上,我透过眼前的水雾,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开始除衣。

    罗裳的带子很多,我的手被绞了一下。绣绔此时变得很紧,我听到了绸缎撕裂的声音。我体内的月拨打着挡在面前的云,想要挣脱,想要飞出,想要遨游。光,皎洁得胜过把世间千百年来每一夜的月光都汇集起来的光,将他的脸照得如同潭水一般在我面前抖动起来。

    我对他说:

    〃像吗?〃

    我的头发湿了,我的脸湿了,我的肩湿了,我的胸湿了,我的小腹湿了,我的心也湿了。那条小溪此时仿佛在我心里流动,淙淙潺潺。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但就是不知道它将流向何方!只是不要停,不要停!流吧,流吧,尽情地流吧!

    我见了他的目光中的火,那火把我身上的溪水点燃了。我宛如置身火里,呼吸又立时困难。我冲他喊道:

    〃像吗?〃

    他没有回答。一只手伸着,踟躇不前。那片叶子从他手中脱落,在空中飘着,摇摇荡荡地飞到潭里去了。他在我和雕像面前跪了下来,我的双腿在发抖。为了避免跌倒,我伸手挽住了雕像的手臂。我和雕像并肩站立,同样的高度,不同的质地。我们一道注视着他,不同的身姿,同样的炫目。

    他像一尊雕像一样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两腮各有一道小溪般的泪水汩汩而下。我听见了他的心跳,我也听见了身边雕像的心跳,雕像和我一同向他开口说话:

    〃像吗?〃

    他双唇翕合,但并没有一丝声音。他垂下了头,发出一声叹息。突然,他闪电一般起身向远处奔去,旋即又出现在我们面前,手里多了一个铁锤。他大吼一声,举锤向我身边的雕像砸来。我奋不顾身地迎上去,将他死死抱住。

    他的锤停在半空。

    我疯狂地吻他,直到他完全安静下来。他的泪很烫,像流动的青铜y体。他用袍子将我裹紧了,长时间地抱着我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他哽咽的声音从袍子里面传来:

    〃她怎能和你相比!〃

    〃将军何出此言?〃

    〃我只雕出了轮廓,和你同列,她羞愧难当。〃

    〃已经够好了。〃

    〃不,我要再雕一尊,我要雕出真正的你。〃

    〃摸我,你会雕得更好。〃

    他隔着袍子,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背,我感受到了他手指上肌肤的柔性和骨头的硬度。我沉浸在一种难以言状的美妙之中,身体靠在他结实而宽阔的胸膛上。蓦地,我推开了他,撩开了袍子,将身体完全置于他的目光之下。

    我的语调格外从容:

    〃不要隔着袍子!〃

    他围着我转了三圈儿。一只手伸过来,眼看触到我了却猛然收回去,直挺挺地摆在身后。持锤的那只手将锤伸过来,在我身上滚动。我一惊,感到从锤头传导过来的阵阵凉意。他用锤抚摸着我,持锤的手没有一丝抖动,那锤或进或退,或紧或慢,俨然是他手臂的延伸。从他的神情上看,他仿佛已经直接摸到了我的肌肤。当锤头触到我的茹房的时候,我再也无法忍受。我双手抓住了锤,将他拉近了,同时握住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两个字从我干裂的嘴唇里挤出来:

    〃用手。〃

    他往后拽,他的手和喉结都在抖。

    我上前一步,与他近在咫尺,视着他的眼睛说:

    〃我要让你用手!〃

    锤子落到地上,将袍子的一角砸出了一道口子。他俯身拾起衣角,从裂处扯下一条布蒙在自己的眼睛上,然后再次在我的膝前跪了下来,手在我的大腿上开始游动。我的每一寸肌肤和每一段骨节都在颤栗,都在歌唱,都在怒放。在他的手指,在他的手心,在他的臂弯,到处都逃遁着他的心跳和我的心跳。

    我又快不能呼吸了。

    我的月在枝头滑落,他的唇印在了我的唇上,他把我的月接住了,他的呼吸成了我的呼吸。我看见他眼睛里的苍穹有无数的繁星在闪烁,我的一组雕像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他用袍子将我裹紧了,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的手在袍子里边。我们紧紧拥抱着,渐渐融为一体。一切都停止了,这个世界安静而美丽。

    祭祀(6)

    就在这时,青琴破门而入,大声嚷道:

    〃古蜀王显灵了!古蜀王显灵了!〃

    石窟之外,鼓声大作,众军士的呼喝声震天动地。这些声响一股脑儿地涌进石窟内,每个角落都立时充满了它们的咆哮:

    天蚕纵目兮,

    烛照千里!

    夔龙高卷兮,

    承扬武威!

    守城三星兮,

    迎敌梦里!

    旦暮c演兮,

    光y何速!

    北风鼓荡兮,

    劲敌速来!

    怀仇奋勇兮,

    巫峰在越!

    首慕前兮,

    神鬼相向!

    铁锤系命兮,

    成我功名!

    我蜷缩在袍子里,吓得不敢出气。石匠听见了喊声回头望去,由于眼睛蒙着布什么也没看见。他挪动了一下身子,不小心碰翻了立在脚边的铁锤。

    我们都听见了铁锤滚动的声音。

    青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虽然没有看出我是l体,却看见了石壁上的雕像和我身体从袍子里s出的光。他怔怔地立在那里,半晌才反应过来,冲石匠磕了一个头,突然觉得不对,急忙转身冲着我们相反的方向磕了一个头,然后喝醉酒了一般向大殿跑去。

    他的声音在通道内四处回荡:

    〃古蜀王显灵了!〃

    〃古蜀王显灵了!〃

    〃古蜀王显灵了!〃

    第五部分

    自从祭祀以后,我的心境起了变化。我的心里已经长草,再大的雪也无法将其覆盖。我每日每夜都在想着我的雕像和为我雕像的石匠,思恋和焦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我到底是在为谁思恋,我到底是在为谁焦渴?是雕像,是石匠,还是二者兼而有之?我不知道对哪个更多些,我恨不得就住在石窟里,从此不再上城。

    舞姬(1)

    又一场大雪,整个山林都被染成了白色。

    自从祭祀以后,我的心境起了变化。我的心里已经长草,再大的雪也无法将其覆盖。我每日每夜都在想着我的雕像和为我雕像的石匠,思恋和焦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我到底是在为谁思恋,我到底是在为谁焦渴?是雕像,是石匠,还是二者兼而有之?我不知道对哪个更多些,我恨不得就住在石窟里,从此不再上城。

    山川寂寥,鹅毛般大雪漫天飞舞。雪来了,敌人还不来。铁锤将军依旧在校场上c练,日复一日。今年没指望,只好期盼来年。日子就在这样的轮回中度过。城池依旧,但守城人的年华却在老去。年年祈祷,年年飞雪,敌人年年无影,一同无影的还有那场铸造生命辉煌的战争。

    城里的石头可以等待,手中的锤可以等待,可城上人的年华不可等待。

    这样的近乎绝望的重复怎不让人慷慨涕泣!

    铁锤将军坚信敌人会来,他相信他这次的祈祷定能灵验。他说他从飞雪中听见了马蹄的声音。铁锤黑星等人也一连几天在城上竖起了耳朵,但他们只听见了雪落,一切都和往年一样。

    铁锤将军整夜在城上逡巡,他感觉敌人会在晚上发动袭击。一天午夜,他把梦中的诸将叫起来,在敌楼上用他发明的远听筒……一节一边口大一边口小竹管……让众人去听。

    他说:

    〃你们听,多么多的人马,多么快的脚步!〃

    众将一一接过竹管,可他们只听见了风在吟鸣。

    第二天清晨,我在城上见到铁锤将军,忽然发现他老了许多。我想把一团雪花从他胡须上扫落,却怎么也扫不落。

    他的那缕胡须已经白了。

    人从出生后每天都在死,记忆也如此。和敌人相比,岁月更残忍;和岁月相比,所有的锤都轻。在岁月的重击下,人的每一天都在被雕塑,最终成为什么样子,只有岁月知道。铁锤将军老了,我想我也老了。虽然还没有从我的脸上显露出来,但肯定有的部分已经老了。那些过往的时光已化作记忆,而记忆又是何等脆弱的东西。人未死,已模糊,人一死,便消失。

    的《三星城纪事》没有了。

    我的那些画像没有了。

    过去的我没有了。

    我的年华随军士们一同老去了。我若在多年以后死了,谁还会记住青春时的我?敌人来也罢,不来也罢,百年之后,谁还会知道我曾远嫁于此?谁还会知道我此时的容颜?

    我需要雕像。

    我需要比骨头还硬的雕像。

    我需要经得住岁月与火的洗礼的雕像。

    只有雕像,才能让青春永驻,才能让身体不朽,才能让后人知道自己的存在,才能在世上留下永不磨灭的名和名字后面那个生命的永恒印记。既然选择了与众不同,就不要怕离经叛道。为此,我在所不惜。

    我只在三星城住了一年,这没人会相信。因为一尊雕像就需要一年、两年甚至三年才可完成,而且并不是每件都能最终完工,大量的中途就已废弃,有的眼看大功告成,却因一锤失当,功亏一篑。以此推算,最少需要十年之久。但是听我说,我只在城上住了一年,后来所编纂的《三星城年表》可以作证。

    三星城是静止的,三星城四周的山川是静止的,可城上的人和城下的人的心却在狂奔。我们都明确地设定了自己生命的目标,我们都竭尽全力地奔向终点。

    铁锤将军已经完全放弃了床笫之欢,他的精力不容任何散失。他每天晚上都在城上行走,